那時候,由於簡丹阿姨的探測器對海麵的效果不大,大家都無法確定周圍是否還有蜘蛛群,媽媽都不敢休息,夜以繼日地開著車。
隨著電子地圖上深紅基地的位置離我們越來越近,路途上也越來越平穩,出乎意料的平靜,我們幾乎再沒遇到蛛群攻擊。
簡丹阿姨說這很正常,因為深紅基地的環境太過惡劣,那些蟲族很少會想入侵這裡。
在之後,媽媽就在深紅基地定居下來,被楚豹叔叔舉薦到上科院,和一群機甲師在一個白房子裡進進出出。
徐奶奶死前也沒有等到風暴二號問世。直到她去世的兩年後,風暴二號才研究出來。其實我也知道,以她的身體其實是等不到。
說實話,在深紅基地我其實沒有怎麼見過徐奶奶。
每次跟隨媽媽去看她,都是隔著一個厚厚玻璃的隔離房裡麵對麵坐著。母親以前的事,我都是在她口中得知的。
徐奶奶口中的王家二小姐也是個無所不能的存在。天之驕子稱她也不為過。
我不明白為什麼彆人口中的母親,總是和我記憶裡的母親相差甚遠。但我內心裡卻隱隱認同這些話,這是我無法接受的——我可能真的遺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而那些東西關於母親。
徐奶奶告訴我和媽媽,我的母親也是一個可憐人。她不在眾人期待中出生就罷了,還被至交好友給設計殘廢。而這些,隻是因為子爵娶的羅塔夫人容不下她。
在徐奶奶的敘述裡,我也是非常震撼的。
媽媽也是在這時才知道,她自始至終相信的人,一直奉若救命恩人的人,從一開始就給她設了一個不得不跳的圈套。
而這個圈套是為了徹底毀掉母親。
我對徐奶奶沒有什麼惡感,所以在徐奶奶生命彌留之際,說想告訴我們一些事的時候,我也就纏著媽媽一起去了。
等我們購買果籃和鮮奶,穿著隔離服進來的時候,看見病床旁邊,一個包裹嚴實的護士正在給徐奶奶喂水。
“你們來了?”
躺在床上的徐奶奶,虛弱極了。
她告訴我們,她快死了。
她說,“小姐叫我徐娘,叫我丈夫何叔…她希望我們更加年輕,活得更久一些。卻不知道她當娘當叔——看著她長大的人,也是害她最深的人。”
我看見媽媽皺起了眉頭。
“小姐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徐奶奶似乎想交代什麼,呼吸急促起來,一旁的護士給她戴上了呼吸罩。
然後,我便聽到這位和藹的老人告訴我們那些她想要隱藏的所有真相——羅塔夫人控製了她的兒子、兒媳以及孫女。那些強力腺體催情劑和致殘致瘋的藥,便是羅塔夫人讓她和自己老公給小姐下的。
徐奶奶說完這些話,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一般,她把呼吸罩又給拽了下來,顯然這件事她壓在心裡很久了。
她喘著粗氣對媽媽說。“我對你說出這些,不是為了逃避責任。”
“我是後悔啊!羅塔夫人根本沒有說話算話,她綁架了我的兒子,她殺死了我的孫女!我丈夫也被她弄殘了,甚至子爵大人也是她殺的!”
“我恨不得她死哪!!!”
徐奶奶情緒很激動。
一旁護士想再次給徐奶奶戴上呼吸罩,但試了兩次,老人又把這東西給扒拉下去,好像並不想戴。那名護士也沒有勉強,對媽媽囑咐了幾句,便出去了。
病人最後一程,醫院也會相對寬鬆一些。
徐奶奶喘完氣告訴媽媽。“其實小姐都知道。”
“你彆恨小姐,羅塔夫人就是想要她殺死自己的妻兒,所以下的那個藥也是極為惡毒,會使人瘋癲狂暴。”
“她控製不了自己!”
徐奶奶想要媽媽不要怨恨母親,渾濁的眼睛看著媽媽,眼眸跳動得愈發厲害。她用唯一能動的手臂對著媽媽努力抬了抬,似乎有什麼強烈的情感想要迸發出來。
程晚吟目光清澈地盯著徐奶奶的眼睛。“……你多慮了,我沒有想過要恨她。”
一向善良的媽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次並沒有去握住奶奶的那隻手。而是眼睜睜看著她無力落下。
王寶寶知道媽媽這是不肯原諒。
徐奶奶喉嚨中不斷發出嗚咽的聲音,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有眼淚。她唯一能活動的手臂還是依舊嘗試著抬起,向前伸出,好像要握住什麼東西。
她嘟囔著,似乎要把最後一口氣吐完般,顯得很是可憐。“…小姐最後也不願叫我徐娘了,陌生地看著我,看著我………”
“媽媽。”我有些於心不忍,拽了拽媽媽的衣袖。
媽媽還是不為所動地看了一眼徐奶奶,然後拉著王寶寶走出隔離房子。在老人睜著眼睛安定下來,似乎已經死去,才輕聲道。
“但她還是去救你們了。”
我被媽媽拉著,下意識扭頭看向病床。
病床上的徐奶奶已經逝去,但眉目卻像是聽到媽媽的這句話般徒然安詳下來,似乎做了一個很好的美夢。
但這時候,我耳朵邊卻傳來了媽媽很是疑惑的聲音。她似乎真的很困擾。“你說為什麼做錯事的人總想在被害者身上找到救贖?”
程晚吟拉著王寶寶往前走,但其實她根本沒有看病床一眼,但她仿佛猜到了對方的表情般這樣問著自己的孩子。
我能感到媽媽的憤怒,模糊間卻聽到她說。
“……那受害者怎麼辦,誰來救贖她?”
再後來,王寶寶就聽聞,護士把徐奶奶的屍體火葬了,徐琴琴沒有親人,最後墓碑還是媽媽幫忙立的。
我總是覺得媽媽其實並不喜歡母親的。她一輩子了,從來不曾主動提起過那個女人。
直到一天,我老公在匆忙間沒有注意,給年邁已經有些癡呆的媽媽做了一碗那人在世時最愛吃的土豆燜雞。
然後不可思議地看到,那位一向堅韌不拔的老人低頭看著那碗飯,隱隱有水滴落下。
我可能永遠都會記得這一天。
因為坐的距離比較近,我對上了媽媽眼睛的時候,突然看到那仿若黑色琉璃的眼睛黯淡下來。
突然淚流滿麵。
這時候王寶寶才明白,有些感情並不會因為時間而褪色半分。
媽媽不說,不是不愛了。不提,也不是遺忘。隻是把悲痛掩藏在骨子裡,露出了那光鮮的一麵。
在媽媽哭的那天夜裡,我也做了一個夢。
夢裡黑漆漆一片,一個眼睛如同燈籠那麼大的通天巨獸窺視著他們,許多人被圍困在蟲海中起起伏伏,沒有一個人可以幸免。
我害怕極了。
但風暴肆虐中一個鮮紅色熟悉的身姿卻擋在了我前麵,就像是暴風雨中的一座紅色燈塔一般。
本來令人畏懼的滿是橫肉的身軀,卻在大片大片的綠色汙漬中照亮了眾人的前路,帶來了那些縹緲的希望。
那是…………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