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吟用手抹著眼淚,薄薄的輕質眼鏡上都積滿了水漬,看起來有點醜又有點好笑。但她除了那句“你彆走”以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隻是在聽見周圍人對王槿之的口誅筆伐後,程晚吟還是擦掉了眼淚,隻是說。
“我沒哭。”
就好像隻有這樣才不會讓自己顯得那麼弱勢,不會讓王槿之因此承受更多的罵名。
王槿之平靜無波地掃了一眼周圍那些還在指指點點的吃瓜群眾,想要提議和程晚吟換個地方說話。
程晚吟用那雙紅通通的眼睛注視著她的神情,還不待王槿之說些什麼,就已經心領神會地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拽著她坐了上去。
“姑娘,去哪裡呀?”司機大叔問。
“民政局。”程晚吟清了清嗓子,啞聲道。
從車窗透過的陽光照耀下,程晚吟眼眸中水意波轉,泛出閃閃的微光。看到的人都會為她此刻的難過感到心碎。
司機大叔這時候也感受到車裡這股壓抑的氣氛,沒話找話說。“姑娘小夥這是咋了?”
“剛剛咋圍著那麼多人呢?小兩口吵架了?”
大叔回頭看了程晚吟和王槿之一眼。“去離婚,還是領證啊?”
王槿之還在維持自己渣男的形象,臭著一張臉不吭聲。但到底是喜歡程晚吟的,眼睜睜瞧著她紅著眼睛王槿之怎麼能不心軟。
但是再怎麼心軟,她都不能軟化態度。
程晚吟張了張嘴,看了拉著一張臉的王槿之一眼,還是遲疑的說道。“去領證。”
“領證?”
司機大叔笑道。“你們倆可真逗,都這副哭喪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們去離婚呢,哈哈。”
“沒有沒有,我們最近就要結婚了。”程晚吟儘量擠出了一個笑臉,用著那雙哭紅哭腫的杏仁眼看起來並沒有多少說服力,反而有些可笑。
“結婚啊,那這好事啊!”
王槿之一點也沒有捧程晚吟場的意思,一副死魚癱的姿勢。
程晚吟氣得踢了王槿之小腿肚子一腳,但得到的結果也就是王槿之換了一邊躺而已。
與原主王鐵根對於周遭的倔脾氣,簡直如出一轍。
不過,程晚吟這時候也是親眼看到王鐵根這位學長會有“眼高過頭頂”謠言的緣由了。她這副拒不配合的態度簡直能氣死人。
司機大叔這時候看不過去了。“哎哎,我說你這男朋友是啥表情?”
“咋啦?人家姑娘逼著你了還是咋滴?”
“不過也是,就你這幅喪氣無比的表情,我是女的也會生氣!結婚又不是送葬!看把你小媳婦欺負的,眼睛紅的!”
“我給你講,雖然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也是親情的開始!咱們做男的就要大氣!不管是不是你的錯都要勇於承認錯誤,要紳士,會包容女孩的小脾氣!”
“而不是像個大爺一樣,這樣一癱。”大叔說著聳了聳肩。“這世界上最無可救藥的病就是直男癌,要學會疼老婆,懂不懂?”
這位出租車司機的嘴吧唧吧唧一路上就沒有停過,不斷花式教導王槿之要聽老婆的話,從婚前一路說到婚後生活,說的王槿之本身挺難過的心情都沒有那麼難過了。
“小夥子,不是叔說你,你這樣就算結了婚,老婆也會跟人跑了。”
“是不是,小姑娘?”
聽著老司機如同唐僧念咒語般的嘮叨,程晚吟這時候激動的情緒也冷靜了下來。
她沒有問王槿之之前為什麼要突然改變態度?沒有問王槿之是不是之前隻是單純的想幫自己?
是不是對自己不存在任何男女間的感情?
是不是王槿之隻是察覺到自己內心的不安,而亂揪了一個幫助自己的理由?而自己卻把她的紳士和禮貌都錯當成了對方對自己的好感?
程晚吟不敢問。
但一旁的王槿之這時候突然開口。“程晚吟,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能接受你嗎?”
王槿之在司機終於心慈嘴軟換了個話題後,看起來像是在一旁什麼都沒想,但實則卻是在下定決心,要不要和對方攤牌。
就算要離開,王槿之也不能讓程晚吟不明不白地看著自己無故失蹤。就算哪怕會因此在對方心裡留下了一個女騙子的汙名,也要告訴程晚吟真相。
雖然她其實並不想讓程晚吟當她是騙子。
王槿之抿了一下唇,在司機沒看到的時候,沉默地拉起小姑娘的手。程晚吟清麗的水眸與她明亮的星眸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你是異性戀。”
王槿之低聲沙啞說出這句話,然後抓起程晚吟的手朝著自己的左心口處伸去,並且側身貼近她的耳邊,用隻有程晚吟和她才能聽到的音調,輕聲道。
“而我是女的。”
程晚吟根本沒有注意到王槿之說了什麼。她隻是在王槿之那張俊美冷淡的臉貼近自己時就緊張不已,而有些暈暈糊糊地垂眸看地麵,然後便感覺到一股股冷氣從耳邊流淌而過。
隔著柔軟輕薄的布料,冰寒的氣息襯得她手心越發滾燙發軟。
在科研界處事波瀾不驚的大佬——程晚吟這時候近乎有些機械地抬眸看向王槿之,活像個什麼也不懂的毛頭小子。
“你,你你!”
程晚吟被自己驟然放大的心跳聲驟然喚回了神智,感受著手心下強勁的心跳聲,抑製住了她脫口而出的問句。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王槿之也知道這樣做,程晚吟肯定會發現的,隨即像是肯定程晚吟的猜測那般,肯定的點頭。
因為即使原主的胸很平很平,但女生和男生的身體構造到底是不同。王槿之又沒有束胸的習慣,所以貼近觸摸,是個人都會發現不同了。
“先天決定我是成為不了你喜歡的那類人。”王槿之半跪在程晚吟麵前,頹然又誠懇地看著她,心裡流著血,心酸地低聲勸著對方。
“我也無意為了自己的意願去強行改變你的取向,所以我後悔拉上你了,咱們還是好聚好散吧,好嗎?”
程晚吟消化了這個消息半分鐘。她一直以為王槿之就是和身份證登記的一樣是男性,所以一時之間難以接受自己的認知突然被打破被改變。
王槿之也垂下了腦袋。她知道程晚吟這時候在思考她們的未來。
這對程晚吟未來很重要,容不得她不思考。
但王槿之想程晚吟最後大概還是會選擇和自己分開,因為這個世界的姐姐是徹頭徹尾的異性戀,是一個集團的繼承人。她需要自己的後代。
這不意外,每個世界的程晚吟都是個活生生的人,並不是自己的附庸。王槿之甚至做不到每個世界的程晚吟都會放棄一切去選擇自己。
因為對方還有另外一層身份是英雄,英雄代表了集體主義,而不是個人主義。
所以有個很現實的問題。
如果哪個世界你的愛人已經在你來之前,有了自己的家庭,王槿之該怎麼選擇——是為了自己的私欲去拆散對方,還是祝福?
而程晚吟會為了自己拋家棄子嗎?
或者更換句話說,不談私情談大愛,如果一個極端分子,讓程晚吟在她與一群人的生命之間做出選擇,隻能活其一。
程晚吟會怎麼選?
王槿之不敢想,也不能想,她隻能逃避。但這些問題卻很現實,容不得她逃避。畢竟那麼多世界王槿之永遠不可能一直這麼幸運。
但可能不到那一時刻,她也無法做出選擇吧。
這樣想著,王槿之覺得周遭的聲音漸漸模糊。她整個人癱軟在出租車車椅上,喘著粗氣,似乎一切都聽不真切。
目光前好似又出現了王槿之記憶中那道照進夕陽黃昏的小窗口。又好似她趴在鐵欄杆的那個小窗口前,透過窗口看到外麵一片狼藉撕咬恐怖的末日景象。
就是那一日,她的愛人再也沒有回來。
程晚吟突然微微垂眸問王槿之,眼中的情緒交錯在一起。“你喜歡我,還是可憐我?”
王槿之仿佛被她的聲音嚇到,那雙交織著恐懼害怕孤單的黑色眼睛驟然睜開,想都沒想便答出了自己的答案。
“喜歡。”
這是毋庸置疑的。
即使是愛屋及烏,每個世界的姐姐都是值得王槿之喜歡的。她們所做出的選擇不應該被任何人心疼可憐,而是值得世界去尊敬。
“現在呢?”
程晚吟依舊垂眸,看著地板問。
“依舊喜歡。”王槿之勉強支撐起一個蒼白的笑容,再次憑心肯定地回答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嗯。”
程晚吟聽到這樣的說辭,然後不容抵抗地抱住了麵前不知為何頹然脆弱的王槿之,將對方狼狽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裡,遮蓋住了司機大叔的探究目光。
她說。“那這不就是沒問題了嗎?”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領證的條件都具備。我想了想…反正咱倆都這樣了,我又不可能換一個人喜歡。”
“所以咱倆領證結婚吧。”
王槿之抬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努力裝作正常的程晚吟,握住了程晚吟還在顫抖的手指,動作簡直乖到不行。
“好。”
隻一個乖乖的“好”字,便道出了她所有心酸。
背後想要助攻的係統偷偷開了活人模擬特效。使得王槿之那雙黑亮如星辰般的眸子因為情緒波動,似乎蒙著一層透明的水汽。
如此近距離下,看得程晚吟心頭一顫,也看到了她心裡。
也許程晚吟一輩子都不會清楚,就是她自己這個強行把對方拉到民政局的舉動爭取到了王槿之,讓對方選擇說了實話。
也正是這個舉動讓程晚吟有機會得知了真相,原來她愛上的人自始至終都不曾是她誤認為的白馬王子,而是位堅毅勇敢的花木蘭。
是位徹頭徹尾的女生。
她最初喜歡上的是原主,後來是現在的王槿之,但都是同一個靈魂。
是一位女孩。
一位和她素不相識但曾經想要救她於水火、奮不顧身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