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梵:“……”
有時候她真是恨,明明氣得要死,但還是得忍著,忍不了也得忍著。誰讓他是皇帝呢?
“彆瞪了,眼珠子掉下來了。”他淡聲道。
舒梵感慨:“做皇帝真好。”
他輕笑:“怎麼說?”
舒梵:“想欺負人就欺負人。”
彆人還隻能憋著!
他覷她一眼,眼底的笑意快要忍不住:“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小姑娘,皇帝沒那麼好當。”
她不置可否。
看來是真的喝多了,無形無狀——李玄胤心道。
“這世上的很多東西本就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誰也靠不住,隻能靠自己。”他淡聲道,“衛舒梵,其實隻要你想,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舒梵抬眸看他,不是不懂,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和她說這樣的話。
他從來不會無的放矢。
四目相對,他久久凝望她的眼神不動如山,深沉幽暗地叫她心驚,似乎蘊含某種直接的暗示。
她眸光閃爍,垂下頭去,消瘦的肩膀似擎在細雨中的白梨花,簌簌輕顫,柔弱無骨。
然而事實上,她哪怕作出害怕謙恭的表情,坐姿端正行禮周到,一切一切四平八穩,讓人挑不出什麼錯漏。
李玄胤漠然起身:“收拾一下,早點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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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胤洗漱完回到殿內時,她已經趴在桌案上睡著了。
眼簾闔著,濃密烏黑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很淺淡的陰影,睡夢裡也不是很有安全感,雙臂抱緊自己,如蝴蝶撲扇般時而顫動。
他輕柔地將她抱回內殿的塌上,替她掖好被子。
本想離開去外麵看折子,忽的聽到她睡夢裡的囈語,含糊喊著“阿娘”,腳步又頓住。
他猶豫了一下,坐下將她抱在懷裡,這一動作,她整個人都縮到了他懷裡,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眼角無意識地沁出了一滴淚。
那麼小小的一團,像某種受傷的小動物,在他懷裡輕若無物,似稍有重力便會揉碎。
那一滴淚,像凝結的冰晶,仿佛一碰即碎。
李玄胤看著看著,徒勞地想要替她逝去,卻像是顧慮到什麼似的又縮住了手。
後來,到底還是收回。
後半夜風雨交加,殿內的巨燭逐漸燃儘,兩個小太監進門剪斷燈芯時瞥到佇立窗前的那道身影,頭也不敢抬,飛快退了出去。
唯有劉全杵在那邊,都這個點兒了,也不知道皇帝打算什麼時候就寢。
可規矩在這兒,他也不能開口催問,不由額冒冷汗。
等了會兒,窗外的雨簾逐漸收停,庭院裡花葉零落成泥,一片狼藉。月光淩淩映照在廊下,朱紅色的廊柱被雨洗禮過,光亮如鏡。
落花、冷月、夜雨……李玄胤抬起頭來,蒼茫的夜空中積蓄著沉甸甸的烏雲。
良久良久,他沒開口。
劉全不免小心窺他神色,李玄胤眼神深邃,平和沉靜,看不出端倪。
就在他有些無措的時候,皇帝開口:“劉全,明日讓禮部楊琛達去傳旨,昭告前朝後宮,衛氏晉女侍中,封清河鄉君。”
劉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頭皮麻麻的,忍不住開口:“陛下,衛姑娘之父隻是從五品都察院都事,她一無顯赫家世,二於社稷無功,這樣貿然晉封高階內官,恐……”
他後麵的話沒有說下去,皇帝一個冰涼的眼神就叫他噤若寒蟬了。
“蠢貨,還用朕教你怎麼傳旨嗎?衛氏德才兼備,勤修內務,輔朕躬親,日親蠶禮上救助太皇太後有功,特此表彰。”
“……是。”劉全無言以對。
衛舒梵有沒有去過親蠶禮他最清楚了,不過是做些準備調度工作。
不過皇帝想要封誰就封誰,理由怎麼寫麵子上過得去就行。
夜已深了,一點燭火幽幽搖曳,李玄胤背負著手靜靜站在沙盤前,寒光勝雪的臉上,清冷平靜。
可仔細看又恍若有笑意,躊躇滿誌,若有所思。劉全正躑躅著是否退開,就見他隨手撿了枚旗幟,穩穩插在了沙盤的正中央。
翌日楊琛達就把事情辦妥了,遞交印綬後劉全才去衛府傳旨。
這會兒衛敬恒已經下朝,正和莊氏、柳姨娘在前廳說笑。
“你什麼東西沒有,要貪她那點兒田產鋪子?不嫌丟人?”衛敬恒掃柳氏一眼,麵色不虞,“家和萬事興,這事要是傳揚出去,我這官聲還要不要了?”
柳氏忙賠笑:“我真的不知,都是那刁奴諂媚獻媚,我回頭就和梵娘致歉,順便勸勸她。裴大人有何不好?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提起裴鴻軒的事,衛敬恒的臉色就不太好。
柳氏見狀心裡暗喜,麵上卻歎了口氣,絹帕假意掩麵:“她再這樣任性,過了這村就沒了那店了。”
莊氏還為自己此前丟人和被頂撞的事情暗惱,聞言幫腔道:“真兒說的是,她也太挑了。說句難聽的,她這樣的條件,難道還想嫁給王公大臣不成?那個孽障,也不知道是她和誰……”
話音未落便有下人著急忙慌地奔進來:“宮裡來人了!”
衛敬恒下意識站了起來,在看到來傳旨的竟是宮裡的總管大太監劉全後,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不過就是個從五品小官,上朝時都是站在最後麵的,封賞什麼的就不想了,皇帝的麵他都看不到,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不太可能啊。
可要是降罪,這劉公公的表情倒也不像。
心裡這麼惴惴的,衛敬恒忙拾掇了一下表情,賠著笑上前,眼疾手快地朝劉全手裡塞了一塊碎銀:“劉公公,不知聖上有何旨意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