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用毒如神、鬼神不懼的苦蓮子居然寸步不前,他沉思了片刻,就不動聲色地賣掉了徒弟:“三十年來,雖穀主仍芳華正茂,屬下卻已年老。體力不支,恐有負穀主所托。但我有一徒,名叫水鬼蕉。醫術雖然稱不上高明,人卻十分周正。正好獻給穀主!”
薄野景行點頭:“叫他進來。”
片刻之後,禪房裡多了兩位少年,一個白衣翩翩,卻形容狼狽。另一個一身青衣,容光溫醇。白衣的當然是穿花蝶,他本也是玉樹臨風的人物,可惜最近確實有些灰頭土臉。青衣的正是水鬼蕉,他跟著苦蓮子久了,身上也有一種草藥的苦味。
苦蓮子毫不知恥地將方才的事對他說了,水鬼蕉果然不愧是跟師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不動聲色地就來了一招移禍江東——反正我不下地獄,誰愛下誰去:“回穀主,小的師從苦蓮子,我師父是您的下屬,在下便是您的孩兒輩。您能吃自己骨肉,又豈能食自己孫兒?”
薄野景行毫不在意:“老夫吃的時候不想就是了。”
水鬼蕉居然麵不改色:“穀主,孫兒毒術尚略懂一二,此事著實一竅不通。孫兒身邊這位,真正的溫雅如蘭,氣質如玉,又是花叢裡的好手,想必定有了不得的技藝。孫兒認為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穿花蝶早就聽得站都站不穩了,這時候他突然也急中生智,把自己師父給賣了:“穀……穀主,不不,薄野大爺!小的推薦一個最適合的人選!我師父闌珊客!他如果知道您老人家就是名震江湖、令白道聞風喪膽的薄野前輩,他一定會欣喜若狂的!何況他的技藝遠高於我,定能一槍中的!讓穀主心想事成!”
薄野景行仔細考慮了一下:“也好,這事,還是找個能乾的人來辦方好。”
穿花蝶飛奔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跑了。
晚上,單晚嬋進來給薄野景行化胭脂露。剛一打開房門,她就是一怔:“這兩位是?”
薄野景行接過她手裡的胭脂露,水鬼蕉立刻恭敬地喂她。她紅唇鮮豔豐盈,水鬼蕉不敢正視。苦蓮子端坐不動,薄野景行示意單晚嬋到苦蓮子身邊:“他們是老夫舊部,小媳婦不必驚慌。他便是老夫幾日前提過的名醫,你且讓他看看。”
單晚嬋這才走到苦蓮子麵前,略略福身:“有勞大夫了。”
若真按苦蓮子的意思,那是絕計不會理會彆人死活的。但如今薄野景行開了口,他雖麵無表情,還是給單晚嬋把了脈。閉目細聽半晌,他睜開眼睛:“隻是氣血虛弱,隻須益氣補血,兩者並補便是。”他本就是架子大的,這時候立刻吩咐下去,“水鬼蕉,這幾日就由你照顧這位夫人!”
水鬼蕉已經給薄野景行喂完胭脂露,應了一聲,立刻開了方子去采藥草。單晚嬋過意不去,幾度道謝。本想命丫鬟去煎藥,但水鬼蕉是個親力親為的,已經拿了方子出去了。
等到兩人出去,苦蓮子這才細嗅薄野景行的紫玉碗——上麵還有胭脂露的殘液。他以銀針撥了些到一個指甲蓋大的玉盒子裡:“能輕易改變穀主體質,此人莫非是商天良?”
薄野景行點頭,正要說話,突然屏住了呼吸。苦蓮子一怔,他雖不懂武功,毒醫之名卻也是讓人聞之色變的。他右手捏了一粒黑色的臘丸在手,警惕地留意薄野景行。薄野景行卻隻是搖搖頭:“百裡天雄的人。”
苦蓮子麵色微變:“七宿劍派?是因為前日百裡辭楚的事?”
這件事已然轟動江湖,他知道也不奇怪。薄野景行冷哼:“百裡天雄就這麼一個兒子,豈能善罷甘休。”
苦蓮子麵色沉靜如水——這跟他沒關係,隻要不惹到這個房間,外麵屍橫遍野他頂多注意出去的時候彆踩著屍體。
薄野景行卻突然推門出去——外麵早已是殺聲四起,苦蓮子急急阻攔:“你要乾什麼?!”
薄野景行眉頭微蹙:“江清流的小媳婦兒。”
苦蓮子氣急敗壞:“那關你什麼事?!”
薄野景行頭也沒回,她快步走過一排禪房,所幸女眷的住處隔得並不遠。周氏這次帶了六十多名仆婦,轎夫、護衛也有七八十人。這時候大家已經發現了異樣,空氣裡全是血腥味。
苦蓮子攥住薄野景行:“百裡天雄也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他若派人來,必是準備充分。可這時候還沒殺到後院,證明江清流早有防備。你又何必涉險?”
薄野景行腳步不停:“區區小賊,何險之有?讓開。”
單晚嬋的房間空無一人,薄野景行三步並作兩步,很快走到寺後的講經台。江清流果然早有準備,這時候十幾個剃成光頭的僧人目露凶光,與沉碧山莊近百人對恃,顯見得已處劣勢。
但是他們手中有籌碼——單晚嬋和周氏。一眾女眷被趕牛羊一樣趕到一起,十幾個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鬼頭刀:“江清流,你再過來一步,她們都將人頭落地!”
刀鋒架在柔弱的頸項,江清流就在前麵,身邊站著宮自在、梅應雪等人。顯然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敢亂動。
百裡天雄當然不甘心愛子橫死,江清流要是連這個都不防備,他這個武林盟主也不用當了。但是這次,他暗中設伏的時候,百裡天雄的人卻早已潛入寺廟,扮成了僧人。
這一場談判誰都不願先開口,周氏雖然身在屠刀之下,神色凜然無懼:“清流,我江家從無貪生怕死之徒。彆猶豫。”
如果抓住百裡天雄,江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勢必再上一個台階,從此不可撼動!
單晚嬋唇色發白,卻也還算冷靜。她一直注視著江清流,江清流長身玉立,一如新婚時那樣俊朗。片刻之後,江隱天不知道說了什麼,江清流輕輕吐出一個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