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流真心是睡著迷迷糊糊,他確實是疲憊不堪,以往很少有這樣迷糊的時刻——他還以為身邊攬的是單晚嬋呢。隨手把薄野景行壓在被窩裡,他披衣起床,三兩下整好衣衫,再向江隱天等人施禮:“太爺爺、太奶奶,爹、娘。”
江隱天看了眼榻上的薄野景行——當然就彆指望她起身行禮了,她瞅都懶得瞅這些人一眼。
江隱天板著臉,劈頭就訓:“白日宣淫,呈何體統?”
江清流倒也從容:“她是我妻……”他這時候清醒了些,突然想起床上之人是誰,立時住口,沒再說話。
江隱天也沒苛責,畢竟江清流也這麼大年紀了,江家的繼承人還沒有著落。況且單晚嬋的死……若他能移情彆處,也是好事。再者,若是江清流無後,繼承人可就要由其他宗室過繼過來。那可不好。
李氏和江淩河向來不太管事,也沒多說。周氏一臉嚴肅:“族裡商量過了,你的親事,我們選了一下午,覺得河南金家女兒金元秋不錯。金家也是巨賈之家,一直頻頻向我們示好。這次親事,定當能成。”
江清流站在原站,正要說話,周氏一頓拐杖:“好了,此事已定,我已找好媒人,後日便可讓管家前往金家下聘。”
根本沒有人征求他的意見,他們不過是告知他一聲而已。
晚上,江清流沒有去單晚嬋那裡。薄野景行正在玩他的佩劍,眼看上麵的寶石都被她摳得差不多了,江清流突然開口:“老賊,陪我喝酒去。”
薄野景行對於好酒也是無力抗拒的,當然欣然跟隨。二人來到他的小院,江清流從院中的梨樹下刨出兩壇子酒。甫一拍開泥封,酒香四溢。薄野景行垂涎三尺,可惜抱不動壇子。
好在那壇口甚大——能裝五十斤酒的壇子,那口可也不小,整個跟一酒缸差不多了。她整個人如同偷油的黃鼠狼,腦袋都伸進了酒壇子裡,也不管乾不乾淨,嘖嘖有聲地舔食著美酒。
江清流甚至覺得一腳就能把她踢翻到酒缸裡去。他舉起大酒壇子,與薄野景行一碰:“來,今晚一醉方休!”
有酒,薄野景行話都顧不上說了,那酒香,真香,她整個人已經差不多要栽進去了。江清流先灌了幾大口,他以前很少這樣喝酒。大多時候紅泥小火爐,好友或者嬌妻陪伴一旁,略略燙上一壺,說的話比喝的酒多得多。
可是今晚他不想說話,他隻想喝酒。
兩個人默默無聲地喝上半晌,薄野景行麵色嬌紅,豔甚牡丹。江清流坐在她身邊,突然開口:“薄野景行,族裡已經派人前往河南金家下聘。過不了幾天,我便要娶金家小姐過門。”
薄野景行隻顧著舔酒,連唔唔兩聲應一下的功夫都沒有。江清流隻得拎著她的領子,把她攥起來。薄野景行恨不得醉死在酒缸裡,四肢亂舞了一會兒,終於明白意思:“恭喜恭喜!”
江清流這才把她放壇口,看她迫不及待地將毛茸茸的腦袋伸酒壇子裡:“我甫一出生,便由族裡幾個長老養大。十五歲之前,連生身母親都沒能見上一麵。從我記事開始,我身邊一直就是長老、太爺爺,和一眾嚴厲的導師。沒有兄弟姐妹、沒有玩伴好友,我甚至不知道外麵的世界。二十七年了,他們讓我練功,我便練功。他們讓我殺人,我便殺人。他們讓我揚名,我就成了一代大俠。後來他們讓我娶妻,我就娶了晚嬋。”
薄野景行幾次想抱起壇子都失敗了,這時候正奮力地蹬著腿兒舔酒。江清流又將她拎起來:“有時候我覺得我根本就不是人,我更像是沉碧山莊的山門,江家的一塊匾額,聚賢廳的一根石柱。這莊中,從來沒有什麼東西屬於我,我也不需要擁有什麼。隻要就那麼立著,承受整個門楣的重量。”
薄野景行伸嘴去他的酒壇裡偷酒喝:“江家小娃娃,你開始想道理啦。”
江清流也不指望她能吐出什麼象牙,仍然自顧自說下去:“我爺爺,也跟我一樣麼?!”
薄野景行終於停下了偷酒喝這樣有失長輩風度儀態的動作,她慈祥地摸摸江清流的頭:“江少桑啊,跟你差不多。你們江家人,都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
江清流無疑也有了兩分醉意,突然問:“你說,我爺爺不是你殺的,那他是怎麼死的?”
他有些醉了,薄野景行可還清醒著:“咳咳,相信老夫,你不會想知道的。等你長大了,老夫就告訴你。”
江清流也不理她,又灌了幾口酒:“老賊,你有過心愛的人嗎?”
薄野景行像模像樣地擺了一副沉思的姿勢:“有過吧。”
江清流確實有些醉了:“很美好吧?”
薄野景行點頭:“還不錯,如果她不是那麼淘氣,老夫也許會娶她的。老夫更喜歡溫婉如水的小女人,誒,你小媳婦就不錯。”
江清流神色微黯,又猛灌了一口酒。
薄野景行又趴在酒壇子裡,準備醉死在缸裡。江清流將她摟起來:“我從來沒有過心愛的東西,從來沒有。”
薄野景行好心安慰:“好事,那樣你就算是被戴了綠帽子也不用太傷心。”
江清流又一下子敲她頭上:“老賊,你有沒有想過,跟自己心愛的姑娘相識、相遇,會是什麼樣?”
薄野景行點點頭:“老夫心愛的姑娘,一定要嬌羞、漂亮。最好就是某一天,老夫從長街上走過,她撐起窗,不小心把晾衣的竹竿掉落下來,砸老夫頭上。然後老夫抬頭一瞥,勝似驚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