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流想了想:“那邊我帶人剿過幾次,說實話,如果寒音穀的實力你沒有吹牛,陰陽道也沒有悄無聲息屠其滿門的能力。”
薄野景行也沉默了,不多時,她肚子裡突然又有東西動了一下。她還不習慣,又被唬了一跳。江清流伸手摸摸她的肚子,那腹中的胎兒似有所覺,往他伸手觸摸的地方踢了一腳。
江清流一怔,似乎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孩子是真實存在的,他融合著自己跟薄野景行的血脈,無比鮮活。江清流說不清那種感受,兩個人突然一時無話,最後江清流輕聲安撫:“不論如何,我會去陰陽道查看。你不必擔心。”
第二天,江清流早早就離開了農家,離恨天的高小鶴有筆生意又來找他。江清流正是需要錢的時節,當然不會拒絕。
他人一走,苦蓮子就端著一碗胭脂露進了薄野景行的房間:“接下來,穀主有何打算?”
薄野景行接過胭脂露,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你覺得江清然實力如何?”
苦蓮子一怔,好半天才想起江清然這麼個人:“江清流的表弟?”他仔細想了一下,“資質一般,雖然心地不錯,但無魄力、無大智,究竟難擔大任。”
薄野景行微微點頭:“最重要的是,江清流畢竟是江少桑的嫡孫。即使江隱天有意讓江清然接管江家,江少桑與江淩河的舊部,又豈會甘休?而江隱天殺死了江淩河的生身父親,他也不敢讓江淩河重掌大權。江清流這一輩中,除了他,還有彆人可繼承江家族長否?”
苦蓮子還真是沒有留意,薄野景行以銀勺撥弄著玉碗裡的胭脂露,露了一個微笑:“似乎沒有。”
苦蓮子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一時有些插不上話。薄野景行也不理會他的疑惑:“如果你是江隱天,現在應當如何?”
苦蓮子搖頭:“我就是個浸淫醫藥的方術之士,想不到他那樣人的心性。不過江家對門楣之看重,可以說已經深入每個人的骨血。想必他也是不例外的。可是這跟我們有何關係?”
薄野景行唇角微勾,不再說話。苦蓮子突然悟了:“穀主是說,隻要江清流在我們手上,江隱天早晚還是會妥協?!”
山中無曆日,寒儘不知年。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去,薄野景行的身子日漸沉重了。她是極少外出的,單晚嬋無微不致地照料著。金元秋個性張揚,人卻是有些頭腦的,自己在鎮子上開了個小酒館,雇人打理。
主要還是怕江清流頻頻購入好酒的事引人注意。二者嘛,她本就是商人心性,一天不盤算就閒不下來。穿花蝶偶爾會過去幫襯。金元秋對他雖然是恨之入骨,但日子久了,也知道無法挽回。也就罷了。
何況這穿花蝶雖然是采花蝶,但在薄野景行沒有多加摧殘的時候,那也是芝蘭玉樹、擲果潘安般的人物。琴棋書畫,那也是樣樣精通的。
金元秋難免也就生了些愛慕之心,隻是她蠻橫慣了的,平日裡隻把個穿花蝶呼來喝去,不給半點好臉色。看得闌珊客直搖頭,感歎這徒弟算是徹底毀了。
江清流也沒閒著,一直在接離恨天的生意。他跟高小鶴少年相識,曾幾度切磋劍術,也算是舊交。隻是高小鶴這個人畢竟做著這份賺血腥錢的事兒,也並不怎麼跟人交心。而江清流這樣的人,自然就更不會輕易結交這種正邪難辨的人物了。
是以二人相識雖久,互相所知不多。偶有交集,也是錢貨兩清,互不相欠。
這次江清流需要錢,高小鶴需要高手相助,自然也是生意上的往來。說起來,江清流這樣堂堂一個武林盟主,淪落到需要取人首級以換銀錢渡日,也實在是落魄了。
時節越來越冷,轉眠便由秋入冬。山林覆雪,嗬氣成霜。
薄野景行本就畏寒,這時節更是嚴重。江清流本是早就做好這老賊無法活著產子的準備,但是見及她縮在床榻之上、毛茸茸的一團,卻是難免心軟。
晚上睡覺之時她也更粘人了些,小屋裡開窗風大,怕煙火之氣薰著她,江清流隻得買最昂貴的銀碳,吳氏將湯婆子也不知道灌了多少。
然晚上睡覺薄野景行仍然是直往自己懷裡拱,江清流哭笑不得,也隻得由她了。她腹部已經開始顯懷了,江清流連睡覺時都小心翼翼,生怕壓著她。
十二月初,薄野景行懷孕已有六個月,江清流又要出一趟遠門。他走的時候,薄野景行坐在床上:“江家娃娃,老夫懷著你叔,身子不便,就不起身遠送啦。你要小心謹慎,早去早回。”
江清流也懶得理她,臨走時瞥見她虛弱的樣子,突然忍不住說了一句:“你……自行珍重。”
薄野景行不以為意地拍拍肚皮:“娃娃放心,老夫曉得。”
江清流往外走出幾步,突又回身,輕撫了一下她隆起的腹部。腹中的孩子若有所覺,輕輕地動了動。江清流的心仿佛也動了動,他大步向外走,土屋之外嚴霜覆瓦,青鬆披雪。那個他為之費儘心血的江家已然遠離,如今擔於肩上的,隻是這母子二人而已。
他第一次有了一種身為人父的責任感。
他行出不過十餘裡,便找到離恨天的聯絡點。那是一座戲園子,高小鶴已然等在裡間了。見他親自來,江清流倒是有些意外:“什麼買賣竟能勞動尊駕?”
高小鶴一身靛藍短衣,打扮極為乾淨利落。身邊還跟著三個同樣著緊身衣的蒙麵人,一望而知是離恨天的好手。見江清流進來,他向掌櫃微一示意,掌櫃已然關上房門,並親自守在門外。
江清流知道事情不小,遂在桌邊坐下。高小鶴這才道:“前方戰勢吃緊,胡人敗象已露,半個月前,胡人譴使議和。”江清流微怔,最近他不在江家,對於這方麵消息,自然是一無所知。但大體戰勢他還是了解的:“胡人尚未被趕出中原,失地未覆,豈能議和?”
高小鶴繼續說下去:“朝中主和、主戰兩派相持不下,而蘇老將軍還在邊關奮戰。魏相擔心胡使入朝,會使朝中諸臣再生爭端,如今陛下所派監軍與運糧吏都乃主和派。萬一影響糧草供給,危及蘇老將軍,恐後果不堪設想。”
江清流這才意識到事情嚴重,立刻問:“何時起行?”
高小鶴起身:“事不宜遲,立刻動身。”
這次胡使入關,並未聲張,隻是混入商隊之中,冒充行路商旅。朝廷主和派也暗暗派人策應。這些暗中的高手最是難纏,也難怪高小鶴不敢小視,親自帶人出馬了。五人五騎星夜趕往關隘,天氣越發寒冷,高小鶴四個還時不時有說有笑,江清流卻總有些心緒不定。
夜間,也沒個客棧棲身,大家寄宿於一戶農家。其人家中也沒有那麼多房間,幾個人隻得一齊擠在客房歇息,聊避風雪。江清流與高小鶴背靠著背,各自抱劍而坐。天亮時分,高小鶴不覺身子一歪,靠在江清流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