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左一右,開始搜山。
天漸漸亮了,黎明已至。江清流由先前的疲憊已轉為麻木。但仍不敢放過任何一個地方——一旦放過,斷無時間重搜一次。他此番努力,將儘付之東流。
及至正午時分,搜山過半。齊大摘了些果子,與江清流分食。即使吃飯時兩個人也沒停下,卻隻能將動靜降至最低。以防這老賊做出什麼過激的事。
連夜趕路,又搜了半座山,江清流眼睛都熬紅了,神色亦憔悴不堪。齊大有心想勸他放棄,又不知如何開口——以薄野景行的體質,豈能飛縱山嶺到達這些地方?
但江清流的骨肉,他也無話可說,隻能一處一處仔細搜尋。待至山簏深處時,突然江清流腳步微頓——一股若有若無的酒香在風中散開。他深吸了一口氣,示意齊大小心腳步聲。
兩個人尋香而行,片刻之後,見山下有一處洞口,僅容一人出入。江清流毫不猶豫就準備進去,齊大趕緊拉住他,打手式示意危險。
江清流掙脫他的手,示意他等在外麵,猛然閃身而入。迎接他的是一抹紅光,當刀絲的寒氣迎麵而至時,江清流眼睛一閉,第一次與死神貼麵。
這個洞口,確實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他連拔劍的空間都沒有。冰涼的刀絲貫入身體,他整個呼吸都是一頓。但他身形未止,他撲上去,一把抱住伏在洞口的人:“薄野景行,你不能吃它!它是我的!”
他雙目通紅,這時候雙手死死按住薄野景行的雙肩。傷口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他顫抖著伸出手,去摸薄野景行的腹部。那裡平平坦坦,毫無起伏。
她……她已經生產了?!
江清流隻覺得全身的血都湧上了頭:“你不能吃它!!”
薄野景行的刀絲還在他體內,那無比鋒利的神兵利器已然貫穿他的身體。此刻隻要她手指微微一勾,便可將他的身體切割開來。江清流卻似完全沒有感覺:“還給我!”
薄野景行推開他,緩緩起身,竟然小心翼翼地抽出刀絲。那樣鋒利的兵器,抽出體外等於二次傷害。他身上的傷口開始流血不止。他卻渾然不覺,隻是雙目血紅,如同瀕死困獸。
薄野景行身上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額角還是濕的。此刻黑發粘在頸項。她緩緩起身,腳步也難掩虛浮。
江清流坐在地上,任自己淌著血,目光卻注視著她。
這裡的山洞是個葫蘆口,嘴小肚子卻大。裡麵還有一潭清水。薄野景行行至清水邊,在起伏的鐘乳石後抱出小小的一團東西。江清流目光微凝,立刻起身,猛撲過去。
那外衫包裹的,是個小小嫩嫩、皺皺巴巴的嬰兒。
這時候它正沉沉睡著,雖然醜,睡得倒是極為香甜,給人一種很柔弱、很美好的感覺。
江清流抱在懷裡,還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他的骨血。十個月的孕育,上天賦予生命的回禮。它終於是平安地降生到這個世界上。
那種感覺很奇怪,遠比他想象中的感動,卻又讓人覺得平靜。他抱著那個小小的嬰兒,這時候才覺得渾身巨痛——該死的,那老賊的刀絲刺穿了他的脾。若不是見到他無意還手,恐怕已經攪碎了他的內臟!
他抱著孩子,外麵的齊大已經等不及,從洞口鑽了進來。
薄野景行刀絲緊握,氣氛頓時凝固——如果齊大有任何舉動,她恐怕立刻就會擇人而噬。齊大也是高手,豈能感覺不到這種籠罩自己全身的殺氣?!
他看向江清流,見他懷裡抱著個小小的東西,立刻明白過來那是什麼。他心中的驚詫也是難以言表——這老賊的體質已經變得如此嬌弱,懷胎十月、即將臨盆之時,她是如何逃至這裡的?
江清流抱著嬰兒,示意齊大退出去。齊大見江清流雖然受傷,但二人均沒有再動手的意思,頓時退出洞口。江清流走到薄野景行麵前,目光相對,兩個人都是一陣沉默。
說什麼呢?與他爺爺平輩論交的邪道魔頭,殺死了他的太祖,卻為他生下一個孩子。
他一抱著孩子,右手一揮,以指為劍,劍氣在地上劃出深深的劃痕:“薄野景行,你我之間,就此劃地絕交。下次再見之時,我必取你性命。”
他轉身行出山洞,地上隻留下一道刻入山石的劃痕。
就此絕交,前情種種,從此一筆勾銷。
薄野景行在山洞裡坐了很久,那個孩子淩晨時分便已產下,她本就不該多看一眼,隻當人參果直接服食也就罷了。
偏偏一時鬼迷心竅,多看了一眼。
如今想來,當真是悔恨無極啊!她以手捶地:“少桑啊,老夫被你囚於地牢三十餘年,你說到底是圖個啥?忍辱負重,苟且偷生,總不能就為了給你孫兒生個娃吧……”
江清流抱著孩子趕回沉碧山莊之時,上下震動——這個孩子,是否就是薄野景行所生之子?!
太夫人周氏第一時間趕至,自然也是詢問此事。江清流輕輕逗弄著懷裡的嬰兒:“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是我的孩子,姓江,叫……江梅魂。”
周氏一頓拐杖,疾言厲色:“江清流,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你太爺爺屍骨未寒,你竟……”
許是聲音太大,江清流懷裡的孩子突然哇地一聲哭將起來。
江清流長這麼大,也是第一次抱孩子,哪裡知道為什麼哭?
周氏本是盛怒,這時候卻沉默了。她緩緩走近,從江清流手裡接過那個小小的孩子。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酒香,如同溫醇佳釀。
果然是那個人的孩子,殺死她丈夫的凶手的孩子。可……也是她的曾孫的孩子。
她雙眼渾濁,最後卻定格在那張小臉上。她一生無子,江清流出生時是她一手帶大,如今抱著這個孩子,冷硬多年的心,突然就柔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