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蕙是她的大女兒,十三歲得了太太的提拔,撥去隨身服侍大爺,到今年正正好好是十年。
府裡的規矩,丫頭到了二十二三便要配人,她這求的“恩典”,自然是讓孩子免去配小廝。
不過她留了個心眼,沒明說求的是許孩子出去自嫁,自擇女婿。
或許……太太看如蕙多年服侍勤謹,把大爺從頭到腳伺候得妥帖……大爺叫了這十年的“如蕙姐姐”,一時一刻離不開……就鬆手給了這丫頭一個名分,讓她今後,還能長長久久地伺候大爺呢?
老爺和去了的老太爺雖沒有、沒有小老婆,可溫氏族裡的老爺少爺們有妾的也不算少。
她又知道太太的心……
李橋家的緊盯著太太的神色。
彆說主仆倆三四十年的情分,就看李如蕙十年來服侍有功,何夫人也不會吝嗇這一點恩賞。
可她昨夜分明已經想開了,願意看著兒子和兒媳恩愛和睦,話出口前,不知為什麼,她又彆扭著,也沒把話真正說明,隻笑道:“你放心,我虧待不了如蕙。隻是從陽正要定親,家裡忙起來,他身邊也少不了人。等婚事辦完,我讓他親自給這個恩典,也算他們主仆一場了。”
李橋家的連忙謝恩!
太太早晨請安不用她跟著,她便忙到大爺院裡尋著女兒,把這好消息說了:“就隻看你怎麼打動大爺了!”
李如蕙秀麗的臉蛋上霎時布滿紅暈。
看女兒這般,李橋家的卻不再像在太太麵前那樣高興。
她心裡沉甸甸的,歎問:“大爺今早起來心情怎麼樣?”
“自然是極好——”
“你知道他是為了誰心情好?”李橋家的不等女兒說完就追問。
李如蕙麵色由紅轉白,低了頭:“……知道。”
“你日日都看著,還起留下的心思!”李橋家的搖頭,恨鐵不成鋼說,“大爺滿心裡隻有未來大奶奶,你就強留下了,能有什麼好處?以未來大奶奶的手段,隻怕你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彆說你年歲還大了,比大爺還大六七歲呢!還不如趁早求出去,爹娘在外頭給你選個好人,你好做正頭夫妻,有爹娘在這府裡,還沒人敢欺負你——”
“娘!”李如蕙背過身抹淚,不肯叫娘聽出哭音,“我自小聽話,就自己做主這一回,爹娘就由了我罷!”
李橋家的拍了拍大腿,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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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公府。
新的一日,徐老夫人還是不用孫輩們請安。
但溫夫人去安慶堂之前,專叫紀明遙早飯後留下,紀明遙自然聽命。
用過早飯,送走弟弟妹妹,她便熟門熟路坐到正房東稍間臨窗榻上,開始練字。
這輩子太太手把手教她練過字。
上輩子……她上小學之前,姥姥就和她說過,“字是人的第二張臉”。姥姥就寫得一手好字。她追著姥姥的腳步,每天固定抽出時間練字,也拿過大大小小許多獎項。
後來,即便姥姥不在人世了,她一個人生活,也沒有鬆懈過姥姥教會她的一切。
直到上大學……期末考試結束後的那幾天。
——怎麼就沉迷到遊戲裡,把其餘一切都拋在了腦後?
——怎麼就失去了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力?
重生後,紀明遙當然也悔恨過。但往日之事不可追。儘管身處於一個她再如何努力,也要在十幾歲的年齡遵從父母之命嫁人的世界,她也改變了生活方式,練字卻已經成了舍棄不掉的習慣。
她也很喜歡在練字的時光裡懷念姥姥。
練完五頁大字,紀明遙放下筆,活動手腕。
正房的大丫頭銀月捧上茶,她忙道謝接過,探頭看了看窗外天光,問:“什麼時辰了?”
在這裡的第十五年,她還是不能僅憑日光便完全準確地知曉確切時間。
“辰正三刻了。”銀月忙出去看了一眼日晷,回來說道。
八點四十五,快九點了。
紀明遙習慣性在心裡換算了一下。
紀明達病著,她沒太奇怪太太為什麼這時辰了還不回來,更不會叫人去安慶堂打聽催促。
喝杯茶歇過一會,她沒再繼續練字,而是在屋裡轉了幾圈,隨便拿了本書看。
……
安慶堂。
溫夫人手指冰涼,就算捧著熱茶,也竟沒借到一絲暖意。
“……四個廟裡都算出來,明達和從陽才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對好夫妻,溫家旺明達的命,不像崔玨,妨她得很。”
上首,鋪著紫貂皮褥的坐榻上,徐老夫人手指點著潤如凝脂的玉如意,不緊不慢把話說完:“左右她不嫁崔玨了,算出來又是這個結果,明遙還小,過一兩年說親也不晚,溫家也還沒來過定——”
“你是明達的親娘,”盯著溫夫人,她慢聲笑問,“你說,這事應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