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第四十七屆盛會即將開啟,你真……(1 / 2)

肉骨樊籠 尾魚 4548 字 7個月前

綠皮火車哢噠哢噠,溫吞地行駛在蕭索枯黃的海拉爾大草原腹地,遠處夕陽埋了半截,映紅半天,因著暮色浸染,紅得有些發暗。

陳琮躺在硬臥下鋪,翻來覆去看手中的一張小卡,卡上一行燙金小字——

內蒙古阿喀察第四十七屆人石會*誠邀光臨

右下角用更小一號的字體凸印了他的參會號,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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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請卡是三天前收到的,發件人叫“野馬”,卡包內有一片毛氈自粘貼和一張附有字條的硬臥火車票。

毛氈貼是七彩小馬造型,輪廓線條夠低幼,配色也夠俗豔。

字條上是印刷字:如有意向參會,請按票麵日期乘坐K2X4號列車至阿喀察站,出站時,將小馬粘在黑色帽子上即可(帽子款式不限)。

按快遞單上留的聯係號碼撥過去,那頭是激昂的男人錄音:“準備好了嗎?第四十七屆盛會即將開啟,你真的忍心錯過嗎?”

輸入關鍵詞查找,全網搜不到半點信息。

不明就裡的人,可能會罵一句“憨批”、把這當惡作劇抑或垃圾營銷處理,但陳琮沒有。

原因是這個“人石會”,他很小的時候,聽爺爺陳天海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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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海在市裡的寶玉石一條街上開了二十來年的老鋪子,賣各種不太上檔次的寶玉石,比如水晶珠串、鑲綠鬆的戒指項鏈等等,價位中下,但也有固定的客戶群,附近學校的小姑娘們就特愛來買99塊錢一條的草莓水晶手串,據說能招桃花。

他把自己歸入“做珠寶生意的”。

陳琮的認知裡,“珠寶生意”自帶動輒百千萬的山河氣魄,爺爺這種寒酸的小打小鬨,硬要往上蹭,多少是有點臉大。

不過他愛聽陳天海講寶玉石行當的老故事,寶玉石塊頭小,但值大錢,大財往來容易起紛爭、廝殺,故事自然帶勁,舉個簡單的例子,爭搶一顆夜明珠的故事,通常會比爭搶二斤東北大米有看頭(饑荒年代除外)。

陳天海說,跟其它行當一樣,寶玉石這一行也有大大小小各類組織、協會、競賽、比拚,其中最詭秘的,就是二十年一次的“人石會”。

“人石會”的創始人,據說是北宋大書法家米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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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米芾其人,舉止癲狂,人稱“米顛”,又因為玩石成癡,得了個諢號“石癡”,他曾在見到一塊奇醜的巨石時大喜過望,“具衣冠拜之,呼之為兄”。

米芾看來,“賞石”、“鑒石”之類的活動,絕不能是高高在上的單向把玩,而是一種互相交流、雙向奔赴,因此叫“人石會”。

“人石會”創建之初,就是愛石之人攜石而聚,觀之賞之、感之悟之,非說有什麼不同,那可能就是米芾太有名、地位也不俗,所以入會的門檻不低,招攬的多是文人墨客、一時才俊。

米芾去世時正值北宋末年,其後又逢靖康之變,“人石會”這樣的雅玩結社,原本應該湮沒消散,沒想到它非但默默存續至今,還逐漸把“石”的範圍擴大:什麼奇石、寶石、玉石,乃至略牽強的琥珀、珍珠,通通納入。

陳天海說,“人石會”眼高於頂,偶爾吸納會員,也是“邀請製”,換句話說,隻能它拋橄欖枝,你沒法主動爭取,另外,隻請一次,愛來不來,所以他強烈建議,如果收到邀請,務必不能錯過,畢竟一旦參會,見到的都是本行的人中精英、石中龍鳳。

陳琮當時隻有9歲,聽得心向往之,問爺爺:“那你收到過邀請嗎?”

陳天海說:“那當然。”

陳琮當即興味索然,陳天海這樣平平無奇的小老頭都能被邀請,這個“人石會”,實在也高端不到哪去。

於是他專心玩起了遊戲機上的俄羅斯方塊,陳天海對他絮叨的諸如“我真的是會員,我是027號”、“會員數控製在99個,人人都有牌號,上一個執牌的死了,號碼才會被空出給新人”,他也不甚入心,至於陳天海為什麼說“人石會”詭秘,更是全無印象。

七年前,也就是陳琮滿十八歲那年,陳天海留下一封信,離家出走。

在信中,陳天海傾訴了自己身為一個中老年男人的苦痛。

他說,自己青年喪妻,好不容易把兒子陳孝拉扯大,兒子外出生意的途中,就被喪心病狂的搶劫犯一錘子敲成了精神病,兒媳婦跑了,給他留下孫子陳琮,他又當爹來又當娘,好不容易把孫子也拉扯成年,自己卻已兩鬢斑斑、年華不再……

他不甘心,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也有自己的熱愛和追求,也向往詩和遠方,卻被拉拉雜雜的責任束縛了高飛的翅膀,幾十年來他已不堪重負,請允許他自私、軟弱和逃避一回……

一言以蔽之:我走了,店就交給你了,你自己過吧。

陳琮看到這封信,倒沒怎麼覺得憤怒和傷感,更多的是納悶:爺爺腦子怕是不大好,想逃避你倒是趁早,而今自己成年了,眼見著就能回饋家裡了,你這時候玩兒什麼逃避呢?

再說了,要追求自我,為什麼非得把他給撇了?你的詩和遠方,就這麼容不下一個當孫子的?

……

陳天海的出走著實給陳琮帶來了好一陣子的兵荒馬亂,好在他最終完成了學業,也接手了店。

不過他對地攤貨的珠珠串串沒興趣,更喜歡各處遊曆,去收那些獨特有調性的寶玉石,有時也和設計師合作,出絕版孤品款,這路數在珠寶生意中偏小眾,但勝在無可替代,客戶穩中有增,幾年下來,所得頗為可觀。

日子過安穩了,陳琮開始想念陳天海,從小到大,他身邊就隻有這麼一個親人——父親陳孝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他被錘子敲壞了頭之後,就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長年累月地蜷在病室一角,勾著頭,舉著兩隻手臂,堅定地認為自己是一隻龍蝦。

陳天海過得怎麼樣了?

陳琮在尋親網上懸紅找人,可惜招來的都是騙子,又試了專業尋人,得到的回複讓人沮喪:陳天海出走之後,從未有身份信息的使用記錄,也就是說,他要麼是摒棄了舊有的一切,以全新的身份開啟新生活了,要麼,就是死了。

……

然後,陳琮就收到了“人石會”的邀請卡,起初,他覺得好玩又好笑:這世上,還真有這麼個協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