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那個女人不動了,像一隻拗彎的……(2 / 2)

肉骨樊籠 尾魚 5121 字 7個月前

這是有大熱鬨看了,小青年眼前一亮,趿拉著鞋子,興奮地竄了出去。

大半個車廂都驚動了:下鋪的乘客行動方便,紛紛披衣穿鞋,直奔事發地;上鋪的乘客下地不易,大多留守,個個脖子抻得老長,彼此交換著質詢的眼神;中鋪的乘客則內心天人交戰,猶豫著是原地等消息還是迅速奔赴第一線。

陳琮沒動,他目睹全程,有點回不了神:那個女人跳砸到小餐桌上,攻擊他不成之後又如野狗般竄離,整件事毫無道理,這是真實發生的嗎?

他懵了幾秒,起身踩著腳蹬拔高身子:上鋪確實沒人,隻餘包袋和被子蜷卷。

又過了一刻來鐘,熱鬨終於散了,過道裡出現交頭接耳的返程人流,小青年熱情地引著乘警和乘務員過來,抬手指向上鋪:“喏,她就住這,上鋪。”

……

乘警把女人的行李收走了。

小青年眉飛色舞,描述自己前線吃瓜所見:“嚇人咧,說瘋就瘋,險些沒把人眼珠子摳下來,那人倒黴啊,臉上血道子滴滴拉拉……”

“乘警都沒摁住,兩個人上去幫忙,有一個還被親了一口。”

這畫風突變的,陳琮噎了一下:“不應該是咬嗎?”

“是,她本來是想咬,”小青年學樣,嘴巴撅起,頭猛地向前一啄,“這不就……親上了嗎。”

陳琮百思不得其解:“她睡覺前還好好的、很正常啊。”

小青年猛點頭:“我也是這麼說,但那頭有個學醫的,說人睡覺睡到一半發瘋,現在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現代人壓力大啊,失眠的、焦慮的、神經衰弱的,一抓一大把……哎,哥,煙火已燃儘,是‘空’嗎?”

真是個人才,已燃儘,等於庫存清了,等於“空了”,是吧。

陳琮躺回去,闔眼拉上被子:“你試試答案,不就知道了。”

過了會,對鋪傳來一聲讓人不忍的錘響。

***

或許是因為驚嚇之後身體極度疲累,儘管陳琮再三提醒自己彆睡著,依然於半睡半醒間盹住,還做了個可怕的夢。

夢裡,還是車廂的這個隔間,還是那種發暗的油黃色,比先前更粘稠,視線更加失真。

上鋪那個女人,居然跌跌撞撞地回來了,她渾身是血,棉服多處被扯爛、露著牽絲的棉絮,臉上的表情因為極度驚恐而近乎麻木。

她虛弱地伸出一隻手,抖抖索索抓住床鋪的邊欄,看情形是想爬上去。

陳琮很想起身幫她,但動不了。

忽然間,女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渾身一突,背倚著邊欄看向黑漆漆的過道,身子抖得像寒風中一片可憐的枯葉。

陳琮被她的驚怖傳染,也努力看向過道。

什麼都沒有,靜悄悄的。

但那個女人突然狠狠砸倒在地,不是自己摔的,從她嘶聲駭叫和拚死掙紮的姿勢來看,陳琮直覺,她是被什麼東西咬住喉嚨、大力掀翻的。

下一刻,她的身子又飛起來,重重撞上了床欄,撞擊的力道震得陳琮的腦子嗡嗡作響。

他覺得,很像有一條蛇,那種巨大的蛇,蛇口咬住女人的脖子,正把她甩來甩去。

火車上當然是不可能出現大蛇的,而且,撞擊的動靜這麼大,有那睡得不踏實的乘客,早該驚醒了——但所有人都睡得很安穩,所以,這隻是一個噩夢而已,他是被魘住了,俗稱“鬼壓床”。

陳琮深呼吸,努力想醒過來。

猛然間,那個女人不動了,像一隻拗彎的死魚,懸停在半空。

陳琮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跟著停了。

幾秒過後,女人又開始動了,被動的那種動:她的頭先消失,像是融化在空氣中,緊接著是脖子、胸部,偶爾,垂著的手腳會痙攣般抽搐一下。

一個可怕的念頭鑽進陳琮的腦子裡:那條看不見的蛇在吞吃她,在一寸寸把她吞咽下去,所以,她的身體會有“明明死了卻仍在動”的詭異感。

陳琮嗓子發乾,眼皮是僵的,沒法閉闔,他努力移開目光,卻陡然發現,黑漆漆的過道裡真的多了個人。

是個身材窈窕的年輕女人,看不清臉,又像是沒有臉:她臉的位置似乎沒五官,但有明暗不定的暗影一直在臉上遊動。

這女人向他走來,他能清晰聽到鞋跟的“噔噔”聲。

她的身體穿過半空中懸停著的、那個女人的下半截身子,如同穿透空氣,停在他的鋪位前。

陳琮驚出一身冷汗,明知是夢,卻仍下意識想再去抓背包,可惜身體依然魘住、動不了,女人一隻腳踩在他臉側的被子上,用力一蹬,身子拔高,似是在查看高處,很快又下來,撣了撣手,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而半空中,那個女人被“吞咽”得隻剩下兩截小腿,仍在時不時地抽動。

……

“先生,先生……”

陳琮一驚而醒,大口喘息。

乘務員看出他是做了噩夢,但火車上這種事兒常見,是以見慣不驚:“前方即將到達阿喀察站,請做好下車準備。”

陳琮點了點頭,疲憊地坐起身,伸手抹了把額上的汗,抬頭去看周圍。

一切安穩,完好如常。

這一夜,真是夠了,這硬臥隔間,他再多一秒都不想待。

陳琮拎起背包,正待起身,又想到什麼,拿出便簽紙,在上頭寫了一行字。

——注意斷讀,煙/火已燃儘,煙中的火已經燃儘了,用減法,煙-火=因。

不是“黑”,也不是“空”,謎底是“因”,因果的“因”。

寫完了,陳琮欠起身,正想把便簽紙粘到對麵,忽然看到什麼,心頭一驚,動作又止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身側撂開的被角上。

借著走道燈的微光,他看到,被角的布麵上,有半枚鞋印。

前腳的鞋印,印記很淺,鞋頭圓潤,從大小來看,應該是女鞋。

剛才,真的有人踩過他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