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著開著,她的睫毛忍不住翹了起來:她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
屏風後的人隔著珠簾望她。對麵小船上的嬌俏少女眉眼彎彎,眼睛亮晶晶的,像漫天的星鬥倏忽間全都亮了。
隔著水光,他低眸笑了一下。
這些並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七夕節時大街小巷裡都在賣的。在黃昏時的東角樓街角,彩幕帳子都在叫賣這些小玩意,一小袋碎銀就能換到一大堆。
這些便宜玩意分明不是貴族相看時會送的禮物,卻意外地合薑葵的心意......仿佛應著她的心思。
難道堂堂皇太子去民間坊市裡給她買禮物了?
收了錦盒,薑葵穩了一穩神。她並不想嫁人,決心不能因為這麼一點小禮物而犧牲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小青,取我那個盒子送過去。”她祭出絕招。
小青再次從船艙裡走出來,捧了一個紅漆木盒子。
她把盒子遞到對麵船上的小廝手裡,行了個禮,又退回到自家小姐的身後。她暗自捏了點汗,有些心疼這位被小姐祭出絕招的公子。
“這是卜巧盒,請公子過完七夕夜後親自打開。”
薑葵朝著對麵的人優雅地頷首,眼珠子裡卻悄悄地閃過一絲狡詐的光,“一份回禮,不勝謝意。”
卜巧盒裡通常都放著閨閣小姐封入的蜘蛛。七夕夜後,打開盒子,結成的蛛網之密象征著女子的織工之巧。贈給心上人卜巧盒,意思是向對方表現自己的賢淑良徳。
但是薑葵送的卜巧盒裡放入的並非蜘蛛……而是某種可怖的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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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薑葵睡了一個飽足的覺,懶懶地裹上一件蜜合色小褂,去內堂裡拜見父親。她輕輕打著嗬欠,一顆淚珠嵌在長長的睫毛上,在陽光裡微微閃爍,像一粒小星。
“小滿啊,昨日的相看如何呀?”父親坐在堂上,微笑著問。
“不太行,”她抓了抓頭發,把它們撥到腦後,然後乖巧地坐在離父親最近的一把楠木大交椅上,神情嬌憨又可愛,“那位公子病懨懨的,女兒可不太想嫁給病秧子。”
她倒是忘記了,自己裝出來的這副身子骨也不大好。
“我家小滿也自幼體弱多病,怎麼還嫌棄起彆人了?”
父親笑出聲,語氣裡儘是寵溺,“那位是太子殿下,也算是良人。等以後老父不在了,若是你的三個哥哥又成家了,你一個姑娘家,可怎麼辦?為父還是要儘快為你覓得夫婿才好。”
“女兒就想在將軍府裡呆一輩子。”薑葵托著腮說。
“你還小,哪裡懂得一輩子的事情?”父親失笑,“不過說來也奇怪,為父替你張羅著與各家公子相看的這些年,往往有奇事發生。那位洛公子相看時落了水,趙公子次日變得瘋瘋癲癲,程公子一月後失足跌落了馬,李公子更是公開宣布從此以後不娶薑氏女……”
薑葵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這些事情倒也不全是她做的,有的或許真是湊巧。
父親捋了捋胡須,深思道:“莫非老天不願意我家小滿嫁人,應著你的心願讓你留在將軍府裡?”
這時,一隻紅雀兒在窗沿上叫了起來,啼鳴聲悅耳,像是報喜。
“老爺,”一個家仆在堂外俯身行禮,長長的影子被陽光拉進屋裡,“有人傳信來了。”
“傳信來自何處?”
“是東宮來的……一紙婚書。”
父女二人同時愣了一下。
片刻後,父親展開那張來自東宮的金箋,在陽光裡讀了起來。
薑葵湊了過去。那片纖巧的絹紙上鋪滿金箔,細細地描著蓮花圖樣,紙麵上字跡端正,墨意淋漓,一紙手書被漂亮的金色光澤襯得氣度非凡。
有一種極淡的檀香氣味,一路沿著信紙抵達了她的鼻尖。
婚書上是簡約的幾句話:
“帝次子康,舞象之年,未有伉儷,尚存婚好。
“聞賢幺女風姿卓絕,久仰其行,願結秦晉之好,敢以禮請。若不遣,悉聽嘉命。
“康,謹上。”
薑葵眯起眼睛,腦海裡忽地浮起昨日那個在屏風後長身而拜的年輕公子的影子。水光搖曳,他的聲音清澈透亮,穿越琅琅作響的白玉簾傳進她的耳裡。
“老爺,”又一個家仆在堂外俯身,“東宮的兩位函使將聘禮也儘數送到了。”
薑葵跟著父親出了門,府前足足停了十八台五彩斑斕的輿車。當頭的是兩匹白馬,後麵的輿車上依次裝滿了五色彩、絲帛、綢緞、金銀、珠寶、錢幣、須麵、野味、果子、酥油鹽、醬醋、椒薑蔥蒜……不一而足。
“小滿,”父親捋著胡子,回頭看她,“你早上是說昨日的相看……不太行?”
她撓了撓頭,囁嚅道:“或許……他是說過什麼君子好逑之類的話?”
此時此刻她滿腦子都是那隻紅漆木的卜巧盒。照常理來說,相看的公子隻要打開了盒子,必定會被裡麵那隻可怖的蟲子嚇一跳,從而對送禮物的姑娘心生不滿。
難道那位東宮太子沒有打開那隻盒子?還是說小青辦事出了差錯,裡頭真的放了一隻蜘蛛,而不是她準備的凶惡昆蟲?
“籲”的一聲,又一輛馬車從長街上緩緩駛來,穩穩地停在將軍府前。
穿著魏紫色綢緞袍子的宦官從車上走下來,威嚴地抖開一卷聖旨,動作間袖子上銀線繡著的蟠龍在熾烈的日光下生動了起來。
“宣——白陵薑氏驍騎大將軍薑承之女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