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廣安移開目光,“三娘啥時候會趕車的?”
前兩年,他心血來潮想教她趕車,小姑娘手心的皮膚嫩,被繩子磨破了皮,哭得好不傷心,之後再不肯抓繩子。
可剛剛,小姑娘扯繩揮竿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完全不像個新手。
他偷偷側目,恰好撞見小姑娘看過來的目光。
目光水靈靈的,滿目自豪。
“趕車很難嗎?”小姑娘問。
趙廣安回想自己學趕車的情形,“不難。”
他不到半下午就會了,梨花是他的孩子,自然也難不倒她。
梨花自知露了破綻,靈機一動,挺直脊背,手在空中一抓,拳頭左右晃動,稚聲稚氣的說,“就這樣啊,阿耶就這樣趕車的啊。”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趙廣安笑出聲來,“還是我家三娘聰明,看看就會了。”
梨花撅嘴糾正他,“說書先生稱這叫耳濡目染。”
趙廣安哈哈大笑,“對,耳濡目染!”
古人說龍生龍鳳生鳳,他這麼聰明過人,生出來的閨女怎麼可能蠢?倒是大侄子,他隱隱有點為他擔心了。
“哎。”
梨花看他又笑又歎氣,一臉迷糊不已的表情。
趙廣安不好揭兄長的短,隨口道,“沒事,阿耶琢磨明早進城去哪家館子吃飯呢。”
這兩日,肚裡沒進油水,澇腸寡肚的,好不容易進城,肯定得下館子吃個痛快。
梨花托腮思索,“山珍飯館怎麼樣?”
山珍飯館的八寶鴨清蒸雞是他每次進城都要吃的,當即點頭,“行,就山珍飯館。”
想到天亮就有肉吃,他心情大好,再看那件被趙鐵牛吐得慘不忍睹的衣服也不那麼礙眼了。
趙鐵牛換了件麻衣,趙廣安的衣服被他鋪在雞籠上晾著,臭味重得雞籠子的雞都在吐。
可想而知車上的人多難受。
元氏受不了這個味道,加之她擦車時未用心,害怕車上有蛆,帶著一雙兒女走路去了。
邵氏也要去的,但她吐過後沒力氣了,隻能繼續忍受這種臭味,不停地問趙鐵牛,“還有多久到縣裡啊?”
趙鐵牛哪兒知道?下山的路順暢,牛越跑越快,他吃力的拉著繩子,催路邊的族裡人,“你們要跟上啊。”
“我們也想啊,但你衣服太臭了,熏得我們喘不上氣,哪兒跑得起來啊?”
“那是三堂弟的衣服。”
“……”族裡人無語了,“那你還往人家衣服上吐?”
“不能吐?”
“……”
在他們互相嫌棄的談話裡,走完了這座山。
天上的星星不見了,火把的光隨風搖曳,給平坦的忽明忽暗的山路增添的幾分陰森恐怖。
因為情況好像更嚴重了,屍臭源源不斷,行一百米就能看到屍骨。
不知何時,沉默蔓延了整個隊伍,在越來越快的行進中,車棚的孩子們坐在外麵,脖子伸得長長的。
夜色彌漫,遠處的景藏在濃稠的墨色裡,拐過山彎,忽有星星點點的火光跳進視野裡。
梨花聽到屏息聲,回頭望去,十幾雙亮晶晶的眼落向遠處。
她張了張嘴,“前邊就是了。”
話一出,她才發現自己的音在打顫,清著嗓子又說了一遍,“前頭就是縣城了。”
終於,在蝗災之前到了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