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了驚嚇,往後一挫,跌回滑絲錦被上。他側過身來,眼風像薄削的刀片,如果真的有像有形,隻怕早就把她千刀萬剮了。
但是那刀片雖利,漸漸卻轉移了方向。她心裡納罕,順著往下一看,原來上身隻剩一件宜男花鍛抹胸,光溜溜的雙肩暴露在他麵前,連件蟬衣都沒披。
她頓時飛紅了臉,扯過錦被裹住自己。然而酒疹的後勁還沒完全消退,剛才太專心恨他,恨得忘了癢。可是捂起來,那份爬蟲一樣的梭梭觸感就在頸間盤桓,她忍不住又探進去撓了撓。
“官家醒了?”她支吾了下,“我原以為你不會來的。”
“今天大婚,這裡是我和皇後的洞房,怎麼不來?”他似乎還沒完全醒轉,語調裡有種懶散的味道。眼睛半開半合,目光透過濃密的睫毛溢出來,落在她的頸項上,“怎麼,還癢?”
她唔了聲,在發熱的皮膚上用力搓了兩下,“已經好多了,我不勝酒力……”稍稍趨前一些又問,“官家什麼時候醒的?”
他說:“你剛才踩了我一腳。”
她頓時頭皮發麻,果然自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鬥,半夜裡腦子糊塗,之前是被絆了一下,後來一看是他竟給忘記了。但願她沒做出什麼愚蠢的舉動來,隻不過橫眉冷眼瞪著他,沒有人證和物證,不算是罪過吧!
她矮下身子,兩肘撐在簟子上,換了種哀婉委屈的語氣,輕聲說:“踩疼官家了麼?我一向一個人睡,今天又醉了,不小心冒犯了官家,官家彆惱我。”
他轉過臉來看她,淡淡的一瞥,無情無緒,“皇後不必太拘謹,這禁苑之中,能與我平起平坐的,隻有你了。”他指了指引枕,“躺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其實是個古怪的處境,就和大多少夫妻枕席間談天一樣,也許彆人看來沒什麼,穠華卻覺得彆扭。可是他醒了,醒著和睡著時判若兩人。她可能有點欺軟怕硬,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她一度躍躍欲試想要掐死他。可當他兩眼一睜,她頓時又退縮了,因為很清楚實力懸殊,既然不是他的對手,隻有再等待時機了。
她很順從地躺下來,體態輕盈,攏著那引枕,一彎玉臂遮擋住半張臉。
這種姿勢他不陌生,通常對人產生防備時,才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他探過手把她的胳膊撥開,撥完了,手指在被麵上反複擦了兩下。
穠華垂眼看,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官家有話,但說無妨。”
他仰天躺著,十指交扣置於腹上,沒有馬上回答她,過了很久才道:“綏國願與大鉞結為唇齒之邦,出嫁公主以作質婆,永不許興兵相犯……皇後覺得,這話有幾分真假?”
穠華聽得怔愣,“這是綏使帶來的和親書?”
“是啊,以作質婆……皇後知道質婆是什麼意思麼?”他望著山水帳頂,並不需要她作答,徑自道,“你如今的處境,就和當初的雲觀一樣。綏國隻要有半絲不軌,你命喪刀下,首當其衝。”
她心頭一跳,上次在寶慈宮也是這樣,仿佛他長了第三隻眼,一些掩埋起來的真相,用不著挖掘就能洞悉。她和雲觀的牽扯,吃不準他究竟知道多少,但每每提起總讓她膽戰心驚。她謹慎地覷他臉色,未見喜怒,便試探道:“既然如此,官家立我為後,想必是力排眾議吧!我這樣的假女,人微言輕,就像十斤的秤砣壓不住百斤的秤,烏戎公主出身高貴,官家為什麼放棄她,而選擇冊立我?”
他臉上依舊是揣摩不透的一種神氣,穠華發現他每次說完都要有一段時間的停頓,也不知是不是小時候落下的毛病。但說他半瘋半傻,世上怎麼有他這樣的傻子瘋子?他的心思莫測,這一步踏出來,猜不透下步又會怎樣。
他倒是不諱言,“以大鉞如今的國力,足可以令四方稱臣。宮闈之中怎麼安排,並不動搖大局。”
她更不明白了,“那麼官家指派皇後隻憑一時興起麼?”
他閉上眼,幽幽長歎:“你與雲觀幼年時便在一起,你們一同讀書,一同嬉戲。雲觀曾替你簪花,鄭重對你承諾過,他日登基,必迎你為皇後,是不是這樣?”他轉過臉來,嘲訕地一笑,“隻可惜他沒能等到這一天,我作為兄長,理應替他完成心願。如今你已是大鉞的皇後,雲觀地下有知,應當心滿意足了罷。”
這些話居然可以開誠布公地說出來,穠華頓時怒不可遏。原來他早就了然於心了,那麼她入禁庭的目的他也應該清楚。屬於雲觀的東西他要搶奪,雲觀喜歡的人,他也要據為己有。
她再躺不住了,撐起身道:“官家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慢吞吞坐起來,冷著眉眼道:“雲觀一心想迎娶你,你呢,卻一心要做我的皇後,這不是天大的諷刺麼?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你?從今日起,你可常伴我左右了。懷思王已死,我希望你能忘了他,隻要記住和你拜堂成親的是我,和你生兒育女的也是我,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