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蜜腹劍,但是語調誠懇,輕輕地微笑,唇角上揚,眼角也上揚。今上慢慢點頭,“就依皇後。”
她笑得更為動人了,轉身去拿那塊綢帕。揭了龍鳳燭台的琉璃罩,把燒完的蠟頭取下來,裡麵銅製的燭簽尖利,用來紮個窟窿應該是可行的。
她舉起手臂打算去劃,沒想到他卻趕在她之前。也沒看清他的動作,隻見廣袖一揚,那血就順著肘彎滴了下來。
她有些傻眼,慌忙托了帕子去接,雪白的緞麵很快被染紅了。他收回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複又坐回榻上去了。
穠華還是呆呆地,愣了會兒才把綢帕收起來。打了個手巾把子遞過去,細聲問:“官家疼不疼?臣妾替你看看傷口?”
他接過手巾,不需要她幫忙,自己撩起袖子擦拭。那血淋淋的深痕按上去沒什麼異常,痛覺遲緩,從小就這樣。他有時不無嘲諷地想,如果哪天刀割斷了脖子,不知是怎樣的光景,會不會照舊無所掛礙。但她的勇氣讓他佩服,美人不是應該珍惜每一寸皮膚麼?她倒無所謂得很,下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在旁邊愁眉站著,他本不想說話,最後發覺支不開,不得不應承,“這點傷不算什麼,皇後去歇著吧。”
她哦了聲,“可我還是覺得應該上點藥,燭簽子不乾淨,如今天又熱,萬一傷口壞了,那怎麼辦?”
她扣著兩手挨在一旁,臉上攏著淒迷稀薄的惆悵。這樣一副長相,縱有點小奸小壞,麵目也不可憎。
今上略蹙了眉,“隻要命人拿藥來,太後立刻就會知道,這血豈不白流了?我想一個人待著,皇後回內殿去吧!”
她還要說什麼,想想忍住了,嘴裡喃喃自語:“臣妾是關心官家……”悄悄縮了縮脖,邁著纏綿的步子往後去了。
他收回視線,惙估著最後看到的是什麼?在她肩頭,大小如梅花花瓣,鮮紅異常。本想問她,後來細思量才知道那是守宮砂。綏人女兒落地即點,這裡沒有這樣的習俗。大鉞對女子的教條比較寬鬆,若有喪夫或和離者,再醮亦是常事。
他甚感無聊地一哂,好好的,偏要給人打上個戳,和軍中兵士刺字有什麼區彆?不過一個殘忍些,一個柔豔些罷了。
他趕人了,穠華不能賴在那裡,其實告退也很好,她到底不習慣和他相處。
陌生的人,城府又深,每說一句話都要在心裡再三掂量,饒是做足了準備,依舊很累人。她情願回到後殿裡來,半打起竹簾看窗外景致。禁苑的牆頭依舊那麼高,但見外麵一株杏樹的枝椏歧伸進來,枝頭垂掛了半熟的杏子,就覺得一切還有希望。
天空明麗,忽然有嗡嗡的鴿哨響起來。她仰頭看,一群鴿子掠過去,消失在殿頂最高的琉璃瓦上。
百無聊賴,托腮而坐,隱約聽見前殿落鎖,伴著內侍低聲的指派,想是送吃的來了。
她換條手臂枕著,回頭一顧,隔著紗幔看到春渥的身影,不止她,身後還跟著寶慈宮的陸尚宮。她忙起身,扯過床上綢麵被披著。陸尚宮進門什麼都沒說,隻深深對她道萬福。她知道她們為何而來,往夔龍紋插屏前指了指,漆盤上的綢帕整齊疊著,陸尚宮過去一看,立刻笑得滿臉花開,千珍萬重卷起來,裝進了錦盒裡。
春渥回身看,再覷她神色,拿捏不準究竟怎麼樣了。不過見她妥妥帖帖的,也放心了大半,隻低聲道:“聖人想吃些什麼,我吩咐廚司做來。”
穠華搖搖頭,“官家說要關三天,實在無聊得很。娘替我送幾個懸絲傀儡吧,我要演給官家看。”
陸尚宮聽了愈發撞進心坎裡來,接口笑道:“聖人心思靈巧,太後知道了必定高興。這點小事不必春媽媽張羅,我去帳設司傳話,命他們即刻辦來。”說完拉拉春渥衣袖,自己打簾出去了。
洞房裡不許人久留,春渥是奉命來驗白綢的,取了就要走,片刻耽擱不得。今上又在外殿,好些話不能問,再三看她,確定她無恙,這才跟著梁尚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