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過了頭,日子很難熬。穠華簡直說不清自己是怎麼過的,吃了睡,起床後無聊便去他那裡看看,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帝王的威儀靠數不清的臣子和奴仆來烘托,那些都沒了,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今上的脾氣還不錯,雖然話裡話外總夾帶一種奇異的試探。拋開這些看,他可以算得上是個溫和的人。禁中長大的孩子,無論心思深淺,血液裡天生有種優雅和高貴,即便靜靜坐在那裡,也令人覺得不容冒犯。
她害怕獨處,有時找不到話題,不知道怎麼搭訕,就一個人在寢殿裡走動。柔儀殿很大,從南走到北五六十步,她背著手踱過去,隻要瞥見他還在,心裡就安定下來。
太後真是金口玉言,說關三日就整整三日,放他們出來已經是第四天的傍晚。柔儀殿的大門開開的那一刻,殿外侯了好些人,一見他們就俯首長揖,弄得將軍凱旋一般。
穠華有衣穿,已經萬分感激了。她心滿意足地整整浣花錦衫的衣領,重新擺出了典雅端莊的姿態。彆過臉看今上,他意態閒閒,負手而站。經過三天相處,多少已經熟絡了,她臨走向他福了福,“臣妾回宮去了,官家莫忘了來看我。”
他沒有正麵回答,目光挪向遠處,“去吧,好好歇著。”
春渥和正宮殿的尚宮上前攙她,她提裙下丹陛,走了兩步,慢回嬌眼,又呼官家,“我那唱詞可彆忘了。”
今上終於轉過頭來,“知道了,走吧!”
她笑了笑,挺起胸膛,被一幫人簇擁著踏出了宮門。
夜裡春渥同她睡,細聲問她,“你和官家怎麼樣了?”
她躺在床上,高擎著兩手看她新染的蔻丹,聽見春渥問話,唔了聲道:“沒怎麼,我們沒有圓房。”
春渥支起了身子,“真的麼?那綢帕又是怎麼回事?”
“是他劃破手臂染的。”她縮了縮胳膊,左肩從領口拱了出來,“你看。”
她的守宮砂還在,燈火下紅得鮮煥。春渥有點慶幸,又有點悵惘,喃喃說:“官家是怎麼呢,果然身子不成麼?你這樣的容色,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三天什麼事都沒發生,真叫人納罕。”
她意興闌珊,十指交纏扣在腹上,皺著眉頭說:“娘,他比我想象的難對付。我以為百般開脫就能撇乾淨,其實一點用都沒有。這禁庭,或者說外麵的世界,遍布他的探子。比方我和雲觀書信往來,還有孃孃當初入宮的原因,針尖大的事他都知道。”
春渥滿臉緊張,“那他為什麼還要封你為後?他不怕你害他?”
穠華淡淡挑了挑嘴角,“連皇帝都有可能被廢,何況皇後!我覺得他總是勝券在握,並不擔心我對他不利。他這人真怪,腦子同彆人長得不一樣。回頭和金姑子她們知會一聲,讓她們萬事小心,可彆叫他拿住了把柄。”
春渥長長歎了口氣,“官家有很遠大的誌向,這種人本來就深不可測。你同他為敵,我擔心你最後會害了自己。”說著頓下來,遲疑道,“不過我覺得……他可能有點喜歡你。”
“嗯?”穠華側過身來,“為什麼這麼說?”
“你那天喝了酒起疹子,是官家替你擦的藥,你有沒有印象?”
她頓感訝異,腦子裡飛快回想,可是茫茫一片。她搖搖頭,“我那時候醉得厲害,不記得了。”心裡七上八下吊起來,低頭看看抹胸,抱著春渥的胳膊問,“疹子起得嚴重麼?滿身都是?”
春渥往她胸前指了指,“很嚴重,到處都是。”
她嚇了一跳,那他給她擦藥,豈不是全看見了!她不敢想,雙手捂住了臉,哀哀呻/吟:“怎麼辦……”
春渥咳嗽兩聲安慰她,“不要緊,就算官家脫了你的抹胸也不丟人,你長得又不難看。”
穠華沮喪地看她一眼,不是難看不難看的問題,是她願不願意讓他看。她先前還靦著臉在柔儀殿和他攀談,他暗中大概要笑死了。想到這裡雙頰滾燙,怏怏把臉貼在了玉枕上,“我有點生氣。”
春渥愣了愣,“彆生氣,不是我們丟下你不管,是官家接了藥,把人都趕了出去。所以我覺得他可能喜歡你,否則大可不管你,對不對?”
一點都不對,春渥總是這麼善良,把彆人想得很美好。她說:“他就是喜歡搶雲觀的東西,皇位啊,女人啊,什麼都想要。太後催得緊,他又想拿我當借口,明知道我仇視他,就不會真的同他洞房。”她手卷喇叭擱在她耳朵上,“他不喜歡彆人碰他,也許真的有龍陽之好。你想辦法替我打探,看他有沒有寵信的小黃門,咱們可以許以重金,收歸己用。”
“你還沒有死心麼?”春渥擰眉道,“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