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開門,踏了出去:“再議。”
陳良玉收刀入鞘,心下責怪景明不該丟那個杯子過來,她有分寸,怎麼可能在皇城腳下殺人?
本想著下劑猛藥,從根兒上剜了那膏腴子弟的色心,這下也不知道恫嚇到位了沒有。
陳良玉往回走著,卻聽到頭頂一陣嗬嗬亂笑。仰頭看,直呼今天出門沒看黃曆活該倒黴。
——張嘉陵
害群的馬攪屎的棍在同一天之內都被她遇上了。
張嘉陵從一處小宅二樓過道的矮牆上趴出半個腦袋,身旁有佳人相伴,“陳良玉,你怎麼還釣魚執法呢?”
張嘉陵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奇聞早已被編入鬼神怪談,為人津津樂道,饒是她不怎麼感興趣,那些荒唐事還是有意無意進了耳朵。張府重家教,未娶妻之前不準納妾,隻是醒來後這短短幾日,他卻一口氣在外養了三個貌美如花的外室,張殿成氣得差點蹬腿兒西去,逢人便說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陳良玉睨視牆上閒人,道:“你什麼時候在這兒的?”
“我一直在啊,從你那樣那樣我就在了。”他學著陳良玉搔首弄姿倚在石獅子上對邱世延招手的樣子,身段妖嬈,眼神迷離,比花樓的姑娘們還要入木三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陳良玉太陽穴的青筋突突地跳,扯了扯嘴角。容色正巧落在張嘉陵眼底。
“哎,你什麼表情啊?你不會把我當成和他是一種人了吧?”張嘉陵急了,“陳良玉你站住你彆走,這事得說清楚,我跟他可不是一類人,我雖然娶得多,但她們都是自願跟我的,我是下了聘的,要錢給錢要宅子買宅子,我不乾強搶民女的事兒,你彆把我跟那種傻(嗶)相提並論,你聽見沒啊,喂!”
陳良玉揮一揮衣袖,沒聽進去一個字,轉身遇上來尋她的景明。
景明是陳麟君麾下副將,一年兩次跟隨陳麟君回庸都述職,在朝中混了個熟臉,大小官員跟前兒說得上話。
她道:“景明,怎麼樣?”
景明擺了擺手,“天衣無縫。”
說的是她費心學來的一身戲。
短刀還握著,陳良玉抱胸與景明並排走,“邱仁善六科入仕,擢至三品侍郎,當知錦繡仕途非得由修身齊家鋪路,怎的就養出這麼個辱門敗戶的公子?”
景明有些另眼,道:“你還知道這些?”
“本是不知道的,可家裡不是住著位知道的麼?”家中放著謝文希這麼個謀士智囊,她便不吝請教,“當今天子最崇世風習尚,邱世延這番做派,他老子這官途做到侍郎位也到頭了。邱仁善再不關上門修飭邱世延那廝品行,由著後嗣為非作歹,萬千世界,總會有人代他行嚴父之責。”短刀鞘在掌心飛轉,打落了屋簷簌落的雪屑,“旁人出手,可沒個輕重。”
‘旁人’眼下自然是指代她自己。
景明道:“我還憂你當真要取那廝性命,如何與少帥交代都想好了。”
轉過巷角,不再有牆簷邊坍塌碎地的積雪。陳良玉跺了跺腳,“可得瞞下,叫大哥知曉了必得小事化大,多心費神。”
景明點頭認可,轉頭一瞧,臉瞬間扭曲得像是吃了苦瓜:“恐怕,瞞不下了,少帥已經知道了。”
陳良玉順著景明瞳仁的倒影看過去,陳麟君繃著臉,軒昂的身姿攔路虎一般站在那裡。
哦豁!完了。
陳麟君踏著積雪走來,走得太急靴尖踢飛一圈白雪,“景明,自己去領二十軍鞭。”
景明默然,道:“是,少帥。”
宣罷對景明的處置,陳麟君側目看向陳良玉,“仗勢欺人回來了?嚴伯怎麼教你的,凡能謀者不訴諸武力,武力可能解決問題?”
陳良玉收了指尖轉圜的刀,將剛記下的新詞語活靈活用,“武力雖解決不了問題,但武力能解決傻.逼。”
古時與現代文明雖然詞句意蘊不儘然相通,不過總歸有相似之處。陳良玉不通解這一語彙的要義,但聽得出那不是個好詞句兒,且與邱世延此人莫名適配。
“……”陳麟君驚了半晌,頭頂仿佛有驚雷劈過,呆若木雞。醒神後震怒:“如此粗俗的言語你從哪裡學來的?認識了什麼不三不四的人?”
陳良玉朝身後牆上指了指。
‘不三不四的人’瞧熱鬨的臉盤子還向外探著。
張嘉陵被陳麟君犀利的眼神盯上,呲著的牙即刻收了回去,衝陳麟君尷尬一笑,遁逃了。
陳麟君再不想多言,嚴聲道:“回家祠堂裡跪著,晚飯不許吃。還有,不準給景明送藥。”
“哦。”
陳良玉和景明垂手低頭,準備各自受罰去。
走了十來步陳良玉留意到在剛才陳麟君站著的地方雪麵上似有人摔倒拖拽出的痕跡,裸露出青石地麵,緊跟著一連串淩亂的腳印。不知道是哪個倒黴鬼滑倒摔出來的。
運氣背的人各有各的背法,譬如被抓包的她和景明,又譬如那位摔倒在雪地裡的不知名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