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下,滿目黃土。
離朔陽城門大約十丈餘處,立了一座石像,因是隔得遠了些,沈清晏並看不清是何的人石像。
此時日已漸西,遠處丹霞成綺,於層層黃土戈壁之間投下片片斑駁煙紗。
沈清晏立了一會兒,對一旁的徐博道:“回去之後,博哥哥便同殿下講,不可扮成客商前往寒山城販貨,直接改扮成前往寒山城購買貨物的商販。”
徐博當下又愣在了原地。
因為,蕭恕還說過,沈清晏必定會有話讓他轉達。
“怎麼?殿下專門讓你陪我出來走上這一趟,沒讓你帶點什麼回去?”
徐博身為朔陽城守將,此時又是如此情形,稍有變故便會有引起兩城交戰,他哪有那閒情逸致陪沈清晏逛街。
在她開口相邀之時,在徐博沒有一句多言就答應了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了蕭恕的想法,也大致知曉應該怎麼辦了。
徐博張了張口,道:“你,全都,知道啊?”
“我不但知道是殿下讓你陪我出來的,我還知道他定是讓你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最後,肯定還要你幫著帶句話回去。”就蕭恕那副心思,哪怕她如今沒有摸到十分,七八分總是有的。
“那你倆直接說不就行了?”徐博不解,他實在不能理解這倆人的行為處事。既然彼此都知曉應該怎麼做,而且也都清楚對方心裡的想法,何苦要他來傳這個話?
“如果我隻是沈清晏,他也隻是蕭恕,我們自可以無話不談。但是,他是朔陽王,而我是臨川縣主。”她看向徐博,伸手捋了捋額發。“有些話就不能直接說了。”
“博哥哥就不曾想過,為何徐家舅舅要將你留在朔陽駐守?”
徐博眸色微滯。
“衛國公府乃是殿下的母族。今上隻餘二子,東朝之位又遲遲不定。一個擁有重兵的外戚在側,那會是什麼後果?”
“衛國公讓你留在朔陽,不單是因為你有這個能力,更因為你不是他的兒子。儲副之爭向來凶險,若日後事敗,衍哥哥必不可能脫得了乾係。”
“但你,至少你留守朔陽。新帝也會顧念著邊城穩定,在他即位後的頭幾年不會想著易帥。”
雖說,以著衛國公與景帝的故舊情分,沈清晏覺得當是不至於此。
但將徐博留在朔陽,確實是為衛國公府另留了一條後路。
“博哥哥,你同衍哥哥一般,心思耿介。你們是能領兵為將,一心駐守邊防要塞之人。可你們,並不懂得朝局中那些弄權小人的伎倆。”
徐博看著她怔怔出神,一時之間他似乎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從來都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小女孩。“雩娘,你……”
“我不過擅藏罷了。”她轉過身子,雙手搭在城牆之上。“博哥哥也不必太掛心。徐家舅舅畢竟年歲擺在那裡,曆經多年,朝局之上的事,他心中有數。”
“但是晚輩之中,不可無人知曉如何防患於未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也許我是杞人憂天,但總好過連日後因何刀斧加身都不知道的好。”
“我剛剛還以為,看到了姑姑。“徐博走上前,同她並肩站到一處,隨後指著遠處那座石像,道:“那就是姑姑的石像。”
沈清晏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喃喃道:“為何要在城外立個明德皇後的石像?”
“因為那是姑姑戰死之地。”徐博的嗓音平穩,又透著堅毅。“那時殿下年歲尚小,亦不在朔陽,可我,卻是親自瞧見姑姑怎麼死的。”
他閉上眼睛,似是在回想,又似是在逃避。
“當年,姑姑為救二叔被俘,北邙太子挾她對陣,要陛下大開城門迎北邙軍隊入城。陛下當時,確實要開城門。可我又看到了雪姑姑,她懷抱著姑姑的女兒,攔下了陛下。”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雪姑姑說的話,她說‘以一人死,換舉國安,有何不可?’我後來才知道,姑姑是故意被俘。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
“說句不好聽的,姑姑能為國戰死,二叔也能,她又為何非要用自己的命去換二叔的命?我徐家兒郎死在戰場之上,死得其所,有何不可?”
“而她,卻要拋下剛剛出生的女兒,就這麼死在兩軍陣前,最後連屍骨都遍尋不到。”
莫說徐博不懂,縱是沈清晏這般擅於揣摩人心之輩,她也沒能明白原因。
衛國公一門為將,眾多兒郎死在戰場之上,這是他們的驕傲,也是他們的歸宿。彼時,徐璟被俘,縱身死,衛國公府亦不會對今上有所埋怨。
可為何,明德皇後寧願以自身之性命,換得徐璟平安?
也許這些事永遠都隻能成為一個謎了,畢竟明德皇後已經身死,這世間怕是再無人能知曉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殘霞已散,天際已漸灰。
沈清晏凝視著遠處明德皇後的石像,喃喃道:“我並非明德皇後,這世間也再不會有第二個明德皇後。”
自打從城牆之上回來,沈清晏就將自己鎖在了屋子裡,連晚飯都不曾去用,一直趴在床榻之上想事情。
她愈發看不明白景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