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王爺隻當是身側無衛國公掣肘,便愈發無忌了。可王爺也要知曉,他畢竟是同今上一道經曆奪位肅殺之戰的勝者。”
“妾不知朔陽王殿下心下幾何,也不知曉衛國公此舉是出於本心,還是從於君令。可此事,卻是讓王爺諸羽,儘現堂前。程尚書之事,便是今上給王爺的一個警示,若王爺再敢動朔陽王殿下半分,便是要折你羽翼。”
“王爺若是當時聽勸,那便由得朔陽王順利平複災情回朝,於他不過便是再多上一樁錦上添花之事罷了。可如今出了程尚書之事,想必不日,朝上便會議論紛紛,更是會有言官具本參奏。”
晟王聞言,長臂一掃,滿書案的物件皆被掃落。那方端石硯台磕在地上,一幅雨荷雕花生生少了一截花瓣,那一方墨池之水,也儘數灑到了沈清晏身上。
外間立著的眾人,陡然聽得這一聲響動,皆顫了顫身子。
沈清晏待他略略平複後,又道:“王爺,古來有言,立嫡立長。朔陽王殿下雖為嫡出,可您亦是長子。這事說重了,是國之重任,說輕了,全看今上心意。”
“聖心幾何,妾尚猜不透。但王爺憑一己之力,欲將今上之嫡子扣上貪墨無度,視百姓性命如草芥的罪名,這便是觸了今上之逆鱗。”
“今日王爺可以憑一己之力除了朔陽王,難保他日不會再除了陛下。此時陛下若然還不趁機小懲王爺,那王爺才該擔憂。”
若無小懲,必有大難。
此時景帝令晟王罪己,隻是小懲。若事至此時,景帝依舊未有所動,隻怕後頭的便是要人首分家的重罪了。
“王爺也不必過於擔憂。今上雖讓王爺罪己,可到底是未有明旨詔令,這便還有轉圜餘地。畢竟,王爺還有貴妃在宮中替您斡旋。”
聽得沈清晏提及汪貴妃,晟王又憶起前幾日的事情,隻覺心下愈發煩躁。
一隻鳥雀忽然停在窗欞之上,不知是晟王已無暴戾之氣,還是鳥雀不知險惡隻為避雨,它站在窗欞上盯著內裡二人,偏頭觀望。
晟王忽道:“你的阿娘,待你好嗎?”
沈清晏低下身,將那方硯台拾起,道:“妾幼時蒙難,父母具亡,妾也失了幼時記憶,記不得了。”
晟王又道:“母妃讓我自請離京就藩。”
她擺放硯台的手停了停,隨後道:“貴妃待王爺,著實一片慈母之心。”
晟王道:“可本王為何這一生都要屈於蕭恕之下?長幼尊卑,他是為嫡出,可我亦是長子!”
沈清晏道:“王爺,以庶欺嫡,便好似寵妾滅妻。”
明德皇後——徐曦。
眾所周知,她是皇帝的逆鱗,是一個已死的軟肋。
晟王緘言,她便又道:“此局王爺雖敗了一乘,但也並非沒有補救之法。”她將懷中書冊擺回書案之上,道:“請王爺暗中斡旋,保程尚書子女一命。”
晟王遲疑,道:“可本王……”
“王爺是需避嫌,可王爺也需知曉,唯有程儉子女平安,他才會獨自擔下一切罪名。”沈清晏又道:“屆時,由王妃出麵,在城外設粥鋪,置醫所,接濟流民,醫治百姓。”
“王爺再上書罪己,朝中自有言官替王妃去請這個恩典,今上多少也會顧及到王爺。隻要王爺不再對朔陽王殿下出手,再加之貴妃在宮中幫襯,當是無礙。”
窗外的風雨漸小了些,晟王的心下亦定了幾分,道:“備膳吧。”
沈清晏點頭領命,隨即便退出屋外。
“妹妹,如何了?”晟王妃迎上前,見她一身衣衫臟汙,忙道:“妹妹這是怎麼了?”
沈清晏微一笑,道:“王爺說備膳。”
晟王妃聞言,笑逐顏開,隨即便命人去重新準備。
沈清晏道:“王爺之前心緒有些不佳,屋內陳設還勞王妃命人收拾一二。”
語罷,她將晟王妃拉到一側,壓低了聲音道:“王爺之困,還需王妃幫襯,明日妾再過府同王妃細說。”
晟王妃點頭,這便命人將沈清晏送回府。
一旁侍女看著愈發憂心,道:“王妃,這臨川縣主入內不過盞茶的功夫,王爺便肯用膳了,真的不是奴婢要造這口業,奴婢是真的擔心王妃。萬一,萬一日後這寵妾滅妻之事……”
她住了嘴,未敢再說下去。
自家這位王妃什麼都好,就是忒沒心眼了。眼瞧著外頭的女人都已經一隻腳進了晟王府大門,竟還坐得住。
晟王妃卻不似她那般擔憂,依舊言笑晏晏,道:“她能勸得動王爺,能幫得上王爺,有她在側,王爺定會開懷。”
隻要王爺一切都好,那比什麼都重要。
斜雨蕭瑟,打在院中樹葉上,激起點點水霧,漸漸將陰寒之氣纏上晟王妃。她抬頭看著陰霾天際,薄唇微勾,笑如夏花。
崇元十二年這個多事之秋,眨眼十一月便要儘了,寒山城的使者將要入京的消息也已傳到了元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