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的桃花斜挽過少年的劍,皎皎明月照徹他來時的路。世間的相聚終有離散之時,唯獨少年堅信會有重逢那日。
女媧起身送了他半程,穿過桃花溪畔、竹林小築,又見他偶一停留,眉目淺淺舒展幾分,斜伸出的目光掠過枝頭黃鸝。
它輕輕巧巧地用喙梳理著自己纖長美麗的羽毛,輕快地振翅而起,向著棲息的巢穴飛去,又似察覺到他們的動靜,警覺地探出頭來,細細打量幾下,轉而發出幾聲歡喜的啁啾聲。
通天側著臉瞧它,麵容在夜色的籠罩下愈發朦朧,從下頜開始往上描摹的弧度裡,卻顯出幾分彆樣的溫柔。
他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他。
伏羲微微俯首,修長清臒的手指輕輕搭上一根琴弦,仿佛在猶豫著是否該起一首離音,半晌之後,他撫琴高歌,唱的卻是高山流水。
女媧遙遙望著她兄長,裙擺被風拂起,翩然若飛。
通天亦轉身望來,豔麗的眉邊攜帶幾分灼灼春光,幾多爛漫,幾多遐思,被琴聲吹拂而起,宛如皚皚雪色中肆意綻放的紅梅。
何等奪目。
“通天,不知你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女媧維持著仰首的姿態,倏忽開口,碧色的眼眸落向亙古的時空,“這一次相逢,並非是我們的初遇?”
少年袖手而立,身形修長如玉:“在某個瞬息,我也會覺得自己曾經做過某事,每個路口的風景都似曾相識,仿佛昨日重現。”
女媧側眸望他,輕輕一笑:“通天的意思是,這是我們兄妹的錯覺嗎?”
“並非如此,風希。”
通天自袖中緩緩伸出一隻手,麵向那明月空懸的天幕,任憑廣袖往下滑落三分,露出平日裡被遮蓋著的一截纖白的手腕。那手腕白皙如玉,皎潔光滑,仿佛不染半分凡間的塵埃。
女媧凝神望了許久,方見那手腕上閃爍起幾縷星辰的微光。
她怔然幾分,瞧見那星辰愈發明亮,愈發耀眼,幾乎要奪去天地間萬千造化,一縷又一縷纏繞著那纖細的手腕,親昵地與他貼合在一起。
女媧:“這是……”
通天轉頭望她,指尖輕輕摩挲過那串星辰,唇邊笑意忽而明亮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在向他的小夥伴炫耀他新得的玩具:“風希要來看一眼嗎?”
聞言,女媧將目光落到滿身慵懶風流快意的少年身上,眉眼微微一動,似是在思索著什麼。卻隻是短短一瞬,她便勾起一個痛快的笑,手指輕點朱唇,碧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長眉稍一揚起,足以凸顯出其骨子裡的驕傲肆意!
“好啊。”
不問原因,不畏後果。
後世憑借造化之道第一個證道成聖的女子揚唇笑道:“不知通天想給我瞧些什麼?”
通天又重複了一遍:“如今,我總覺得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仿佛曾經做過。”
少年勾唇淺笑,眸光瀲灩溫和:“不是錯覺,不是夢境,是真實發生過,存在過的曆史,亦是我們曾經有過的,初遇。”
“風希,我很高興,能與你再次相遇。”
那縷耀眼的星辰之光忽而徹亮,萬千光陰在祂的目光注視之下倒轉。
斑斕往事如同駕著時光的車轅,飛快地奔馳著,幾乎要完成世上最不可能實現的妄想——偷走時間,挽留過去!
命運長河滾滾的洪流之中,有人注視著腳下的流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又有人舉杯高歌,痛快放肆:“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世間唯有時間不可追!
世間之人唯一不能放棄追求的,便是時間!
女媧立足於長河的源頭,近乎驚異地望著這一切,遠遠的,她似乎受到了某種牽引一般,向著某個方向眺望而去。
高坐殿宇,玄衣朱裙的神明輕輕翕動著眉眼,仿佛下一瞬就要睜開那雙洞徹過去與未來的眼眸。祂掌控著世間無人可以違背的力量,擁有著洪荒最為至高無上的權柄。祂是妖族唯一的聖人,也是人族唯一的創造者!
“聖人……”命運長河中輕輕響起祂的尊名。
女媧,聖人!
*
夜幕倏忽暗沉,天地間驚雷響動,仿佛隨時都會下上一場大雨。那自遙遙穹頂催逼而下的無形威壓扼上他脖頸,一寸寸收緊,令少年的眉眼在雨幕之下顯得無比蒼白。
他將從龍漢初劫中得來的這一縷一線生機,用到了女媧身上。在一瞬之間啟動了命運長河,讓她得以去見一眼未來的自己,尋覓天道壓迫下的一點靈光與啟示。
論理,女媧是洪荒命定的六位聖人之一,同樣在天道的逼迫下幾乎散儘所有,先天便站在他這一陣營;論情,風希是通天的知交故友,亦是誅仙陣前,唯一沒有介入其中,圍攻通天的聖人!
他需要變得更為強大,也需要更多的助力,妖族、人族、巫族……
天時地利人和儘皆在此,通天有何理由,不嘗試一搏!
更何況,天道永遠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為所謂的“一線生機”,便是祂算儘的天機之下,永不受控製的變量,一個堂堂正正,有名有姓的“異數”。
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