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午六點整一到,老舊的立式西洋鐘哢噠了兩聲,忽然發出三聲沉悶的報時。
宋度然坐在妝鏡台前,手一抖,濃重的眼線斜飛了一截。
他眼皮跳了跳,看著鏡子裡熟悉又陌生的臉,嘴角又跟著抽了抽。
熟悉是因為這張臉和他自己前世幾乎一模一樣,陌生是因為此刻前世那張以膚白唇紅,五官精致,幾乎可以用漂亮形容的臉蛋,正不得不畫著粗糙的煙熏妝,頂著兩個黑眼圈呆呆地看著鏡子。
眼線筆水還沒乾,宋度然趕緊閉上眼睛,試圖讓它勻稱一些。
等他再睜開時候,分叉了。
一個黑黑的“Y”在眼尾,像是躺著的“耶”在嘲笑他。
宋度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有錢的爹,貌美的媽,乖巧懂事的妹妹,留學歸國的他。
宋度然怎麼也想不通,他這一生遵紀守法,如履薄冰,怎麼就忽然毫無征兆地出了車禍,還好巧不巧穿進了和自己同名的一本古早狗血耽美文裡。
更慘的是,他既不是渣攻,也不是賤受。他是每天作死給受使絆子,最後落得悲慘下場的對照組炮灰男配。
原書裡對他描寫不多,他和主角受從小是鄰居,從小樣樣比,樣樣比不過。
等到了大學,父母生意出了問題,動了念頭讓他和陸家商業聯姻,他自己也一心嫁個有錢老攻,直接閃婚了老男人陸進。
陸進是渣得明明白白,宋度然卻也想得清清楚楚。
他又不圖感情,他隻圖錢。
可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陸進雖然有錢,但他摳。
結婚兩年幾乎沒回過家,兩年來給宋度然的生活費少得可憐,家裡的家具也都是不知道哪個祖宗留下來的,最後公司還破了產,倆人落得露宿街頭。
這種情節看小說的時候隻是一筆帶過,現在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宋度然隻覺得欲哭無淚。
他從車禍之後就陷入了昏迷,隻能感覺自己躺在大床上,走馬燈似的過了一遍小說裡“宋度然”的前半生。
夢裡每一件事都十分真實,就連一張一張輸密碼還倒騰錢還信用卡的感受都一清二楚。
還有摳渣男陸進坑他那些事。宋度然在夢裡都恨不得給他兩鞋墊子。
最後一件事是原主為了和原書受爭一場歌劇的男一,本想在舞台上做做手腳坑原書受一把,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從三樓陽台摔了下來。
宋度然雖然人在昏迷,但隱隱約約也能感覺到時間在兩個時空交互中流逝。
他甚至可以偶爾聽到外麵的聲音,但是動不了,也不需要吃喝拉撒。
直到今天,他收到了一個沒有備注號碼發的消息:
陸總今晚要回來。
然後他就忽然能動了。
標準NPC。
就像童話故事裡沉睡多年的公主,被趕來的王子吻……
宋度然腦子裡浮現出陸進那張小眼睛長臉,連忙雙手捂住嘴以防自己yue出來。
好在他是個天生的樂天派。
更何況他已經還算幸運了。
雖然死了,卻還活著。
他現在處於原書劇情的中段,還沒有作死到無法挽回的程度。眼下最棘手的還是他那個便宜老攻陸進。
他在夢裡依稀記得他倆的婚姻是兩個家族共同的協議,雖然原主和家裡關係並不好,但畢竟婚姻之名兩年,搞不好他自己還有什麼把柄在陸進手裡。貿然撕破臉顯然是不明智的,他也不確定自己在這個世界裡有沒有改變小說走向的能力。
唯一感恩的是陸進很厭惡他。
隻要他繼續按照原書兢兢業業扮演愛畫煙熏妝的綠茶,陸進就不會對他有更多其他行為。
陸進壞,他好。
-
宋度然把梳妝台收拾好,剛走出臥室,就看到樓梯的燈是亮著的。
?
他不記得自己開過燈。
宋度然狐疑地往樓下走,越走光線越足,一樓客廳的燈竟然也亮著。
這麼早就回來了?
宋度然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靠著牆,憋足了一口氣猛地一探頭。
背對著她的阿姨正在用雞毛撣子擦桌子,可能也是聽到聲了,同時回頭,兩人都狠狠嚇了一跳。
宋度然眨著眼睛看著阿姨,貼身的黑色西褲,白襯衫金絲馬甲,領口甚至還彆了領夾。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小說裡的少爺管家?
“你就是陸府的管家?”宋度然試探性開口。
不知道是因為宋度然躺了太久麵生還是怎麼,阿姨明顯愣了一下:
“啊。”
“少爺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啊,是吧。”
“我是少爺帶回家的第一個男人?”宋度然指了指自己,繼續對台詞。
阿姨眼裡的疑惑更明顯了點,但看宋度然有些蒼白的臉,還是回答:
“應,應該是?”
“少爺總不好好吃飯有胃病,而且已經很久沒笑了?”
宋度然覺得新鮮有趣,還想再對對霸總文的經典台詞,就見阿姨把手上的雞毛撣子往櫃上一扔,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小哥,我就是個鐘點工。你家隻有男主人回來時候才要人,你不知道?”
“還有,中介說服裝費找東家要,微信還是支付寶?”
宋度然:“……”
-
晚上11點多,宋度然和阿姨已經快要睡著了,院子裡忽然傳來汽車的響聲。
宋度然打了個激靈,晃了晃腦袋站起身來,沙發另一邊的阿姨也整理好領結站在宋度然身邊。
宋度然回頭看她:“這也是姓陸的要求的?”
阿姨點了點頭,不過還是忍不住有點小欣喜地湊到宋度然耳邊:
“這是另外的價錢。”
“……”
院子裡。
黑色的邁巴赫停在門口,司機戴著白色手套,恭敬地打開客側車門,等待著男人下車。
另一側,身著深灰色西裝的男人起身,修長的腿踏在地上,手上小幅度地收攏了一下西裝外套,大踏步走到客側。
司機看著後座喝得爛醉的男人,又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裴尚。
裴尚不動聲色地給了他一個眼神,拍了拍車沿:
“表哥,到家了。”
他雖然看似輕鬆地叫著表哥,語調中卻透露出一種不容辯駁的沉穩。
哪怕男人已經喝醉了,還是不自覺地晃了下身體,睜開醉眼:
“啊?到家了?到哪個家了表弟?”
司機趁機伸手進去撈人,手上還格外注意不讓他腦袋蹭到座椅。
“還能是哪個家。”裴尚抬頭往房子裡亮著燈的臥室方向看了一眼,語氣輕佻的笑了笑:
“當然是你和……嫂子的家。”
裴尚對陸進以及陸進的這樁婚姻都並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