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玠睜開眼,感覺到太陽穴一陣刺痛,嘶啞著嗓子,“什麼動靜?”
竇綠瓊麵漲得通紅,幸好黑暗中,誰都看不見是也。
“夫君,我的肚子想必是餓了。”
......
她就是上天故意派來氣他的。
“既然知道會餓,方才為什麼不吃飯?”衛玠語氣很凶。
竇綠瓊囁嚅說不出話,雙手搭在肚子上絞指頭。
過了一會兒,衛玠長歎一口氣,起身點了燭火披上外衣去給她找吃的。
就近書房倒是他用剩下的,隻是過了一天,恐竇綠瓊吃了不乾淨。於是折到小廚房,見灶上還蓋著棗泥糕,有七八塊,於是端了糕點往外走。
半晌過後,餓得發昏的竇綠瓊聽到門外動靜,坐直了身體,目露期待。
燭影微搖,夜風吹得窗牖颼颼作響。
衛玠一進去,就看見妻子跪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等著自己,心下不知怎地軟了半分。
“吃吧。”
竇綠瓊揭過盤子,聞到陣陣紅棗濃香,津液四流,撚起一塊就吃了起來。她吃得快而急,兩腮齊上陣嚼動,糕屑自唇邊簌簌而落。
衛玠坐在床沿看她吃,半是嫌棄,“盤子端好,不要落在床上了。”
“唔唔。”竇綠瓊含糊著發出聲音,將口裡糕點咽掉後,舉起一塊到衛玠嘴邊,“夫君也吃。”
“我不吃。”衛玠彆開頭,他十四歲時便不在夜間吃東西了,此等小兒行徑,實在有損他威嚴。
“那我都吃了。”竇綠瓊也不惱。
等她吃完了,眨巴眨巴眼睛,把盤子遞給衛玠,意思不言而喻。
衛玠抿著唇去放了盤子,回來時又取了手帕潤濕。
他攔住要睡的竇綠瓊,托了她的後腦使之微微仰起,仔仔細細擦拭她唇邊油屑。
衛玠的動作不輕不重,視線凝聚在她唇上,不放過任何一處。他低著頭,幾縷墨發從脖頸間掉落,掃在竇綠瓊臉上,癢癢麻麻的。
竇綠瓊隻覺得心怦怦直跳,忍不住想舔舔唇,想喝水。
下午的齟齬,如冰消雪散。說要不喜歡夫君的想法,也從腦袋中遁出,再也尋不見蹤跡。
“手。”衛玠淡淡道。
竇綠瓊忙把手抬起來,讓他擦拭。小手被大掌輕易握住,是玉質而小巧的,是寬厚而溫熱的。
“今後不準再不吃飯了。”
竇綠瓊點頭,眼睫微垂,低聲說:“我錯了。”
衛玠深深看了她一眼,有那麼一瞬間,長日思索苦惱的事情似乎尋到了出口,卻很快失去頭緒。
隻剩一個念頭,便是婚前他同蔡廷玉說的,娶了她,並不會耐煩她。隻是如今到底還作不作數?
“我沒生氣,睡吧。”他如是說,隨即放了帕子,滅了燭火,和衣躺下。
月懸如銀,銀漢橫空,晚風陣陣隨葉舞,西窗頻頻話此聲。
“夫君。”
“又做什麼?”
“我可不可以靠著你睡?”
“不可。熱。”
良夜漫漫,臥榻同眠。
—
翌日。
兩輛馬車停留在衛府門前,婢女小廝來來往往搬運物件行李,此次禪光寺之行,衛二公子將攜妻宿居兩日,是以,抱香、攏雪二人早早準備了換洗衣裳,又備了若乾蜜餞吃食。
車廂內,衛玠一襲天青色長袍,頭戴卷梁玉冠,鬢如刀裁,目若凜霜,端的是俊美絕倫。
不多時,竇綠瓊搭著擷月的手掀簾進來,邊打哈欠,睡眼惺忪。
她坐下後,車夫便甩動韁繩,使馬兒跑起來,向京郊的山脈駛去。
衛玠也不理她,端坐正中,隻顧著自己看書。
竇綠瓊便拿了一軟枕,躺在車廂左側睡了,幸好馬車龐大結實,容納得她小小身軀。
“夫君,我睡了,等午時吃飯了你再喊喊我罷。”
昨日他們本就睡得晚,今日又為了趕路不到寅時便起來梳洗整理。
衛玠從書後看她一眼,不鹹不淡地應聲。不知怎地,思緒忽然飄到自己十四歲從軍時,也是每每這個時辰起來操練。
那時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午時和戰友溜去山林間騎馬打獵,晚間便圍在燒得炙熱盛大的篝火旁,喝酒吃肉,摔跤打滾,好不恣意暢快。
十六歲那年,河西下了幾天幾夜的雪,夾著雨雹紛紛揚揚,浩浩蕩蕩地覆蓋了整座山脈,十裡之外,寸草不生。他和弟兄們在山上捕獵求糧,險烈鬥爭後打死了一頭黃底黑紋的大虎。
扛著死虎往山下走時,卻遇見了她的孩子。一隻幼小的,嗷嗷待哺的虎,懵懵懂懂地挪動著打架的四肢,似乎是聞到母親的氣味,往他們的方向爬。
白雪很快覆蓋了小虎的身體,凍得它打顫哀叫。不知為何,衛玠動了惻隱之心,將它偷偷帶回去養了一段時間。
直到大雪不再,晴光十日,萬物又恢複生機,他親手將那隻已經長大的虎放回山脈,不顧它喊叫,獨自下山。
人各有命,虎亦如是。
隻是不知道,多年過去,那隻同它母親生得一樣漂亮的黃底黑紋虎,
如今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