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前,她接到了小時候的鄰居電話,她的母親去世了。
這意味著除了顧淩宇,她再也沒有親人了,再也沒有,
從母親那裡傳下來的耳環被她當了,她隻能望著那個小小的盒子,卻再也找不到母親在她生活裡的其他痕跡。
顧滿堂找了彆的女人帶回家的時候她沒有哭,顧滿堂毫不猶豫把她和兒子拋棄的時候她也隻是紅了眼睛,每天守著空空蕩蕩的家裡卻沒有一絲丈夫的身影的時候她沒有。
但這一次,她失聲痛哭,她哭著走了一路去尋找那片晚霞,那片在她曾經艱辛的路上,能與她相濡以沫的那片晚霞。
但是那片地已經被城市區劃圍了起來,周圍全是高高的鐵皮圍欄,打算蓋起新樓。滄海桑田,她再也經受不住生活的一次次玩笑,她選了一個的夜晚,趁顧淩宇在學校上課的時候,從樓頂一躍而下。
顧淩宇那時還在學校上學,他剛上初二,正上晚自習的他突然被老師叫了出去,等到的卻是母親墜樓的消息。他當時沒有哭,他隻是默默地回了座位,把自己的書一點點收拾好,背上書包回了家,接受了警察的問話,前前後後拖到了大半夜。
他甚至來不及再看母親一眼。
直到淩晨他回到家以後,看到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屋子和母親整整齊齊擺好的一本相集,他再也忍不住眼淚,抱著母親的遺物跪地痛哭。
那晚的月色美的動人。
其實有人問他恨不恨自己的父親。
顧淩宇不知道。
他對父親的深刻印象停留在9歲前,那時家裡還很窮。父親會對著他憨憨地笑,還會檢查他的功課,母親忙的時候他還會帶他去放風箏,雖然技術很爛,小小的他覺得父親無所不能,他上過大學,知道很多顧淩宇不知道的東西,多少次,父子倆一直聊到半夜。
他一直覺得父親變了很多。
以前的父親會逗他開心,會做飯,會跟他一起看漫畫書,會帶著一家去趕集,他對母親也很好,每天都會誇讚母親的賢惠,把母親逗的開懷大笑。
他們這個家,本該就是這樣的。
所以直到現在,他對父親的感情一直很複雜,他恨他,但是他恨的是那個拋棄前妻不顧家庭的父親,他不恨那個帶他玩耍,肩膀寬厚能擔起一個家的父親。
母親去世後,父親不管不顧地把他接去他們家,他以為父親會給予他空缺了幾年的父愛,但是顧滿堂接他回來隻是為了做個表麵,說到底是給自己留個麵子,彆讓外人看了笑話,實際上他對顧淩宇不冷不熱的,仿佛隻是一個遠房親戚來投靠他似的。
顧淩宇像一隻沉到水底的船,他滿懷希望,以為自己將會被打撈起來,可沒想到隻是隨著海浪逐流,換了一片海域,換了一個地方沉淪。
很黑,他看不見光。
他開始學著變冷淡,慢慢地長大,他也不再是個小男孩,他儘量地避開父親和周阿姨一家,他讓自己與這個家分離。
可他逃不掉。
2014年4月25日,薔薇花轟轟烈烈盛開的日子,顧淩宇確診了抑鬱症。
那天下午他是一個去的,他的發小蘇淮想陪他去,被他婉拒了。
他那段時間總是不太舒服,頭疼的厲害,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精神,他隻是想去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麼問題。當醫生告訴他去神經科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有精神病。最後他拿著幾盒藥,確診中度抑鬱症的單子,開始了與抑鬱症孤軍奮戰的5年。
他想過死,他也付諸實踐過,但最後失敗了。
曾經17年的一個夏天,蟬鳴貫耳的夜晚,他拿著安眠藥,一向不愛吞藥片的他,這次一口氣忍著惡心吞了半瓶。
再忍忍,這次吃完就再也不用吃了,再也不用,他安慰自己。
後來他是被當時家裡的保姆發現的,她正要提醒他吃藥,敲了半天房門結果他遲遲不給回應,於是保姆推門而入…然後就是被送去醫院,接受洗胃,接受檢查,醫生問話,開藥。
他全程幾乎是被人抬著走的,眼睛直直地瞪著。
他不能接受現實,為什麼?
為什麼他努力過了卻還是沒用,為什麼他明明都做好了死的準備了,為什麼連這個權利,都不願意施舍給他。
他想不通。
回到家的那天夜裡,顧滿堂站在他的房間門口,對著他痛哭流涕,求他不要再輕生。
他沒有反應,他看著門口那個早就不熟悉的身影,他隻是覺得,顧滿堂可以走進來再跟他說的。
自此以後,他認真的接受治療,但是情況一直沒有好轉。
——
10月3日 早晨
顧淩宇是被凍醒的。
昨晚他犯病,想起來很多以前的事,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睡的很淺,醒來以後頭疼欲裂。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好久,才發覺,花店裡的菊花快上新了——這意味著他母親的忌日也快到了。
他換了衣服,步行去花店,提前預購點菊花準備上新。跟種花的園林公司聯係好以後,他想起來江澤胥說每周要來他這裡買花,不知道江澤胥現在在乾什麼
寒:你現在忙不忙?
澤川:我在律師事務所,還好,怎麼了?
寒:沒什麼重要的事,就是······我們花店的菊花要上新了,如果有空的話可以來看看,喜歡的話隨時找我就行。
澤川:我挺喜歡菊花的誒,我記得有首詩叫什麼,衝天香陣破長安···
寒:滿城儘帶黃金甲。
澤川:我記得我上學那會,就特彆喜歡這首詩。
澤川:嗯····要不我明天去找你?其他時間我都有點事。
寒:行的,要不這樣,我比較閒,我明天下午給你送過去。
澤川:你不嫌麻煩嗎?
寒:沒事的,順便也可以一起吃個飯嘛(微笑)
澤川:好的啊,真的很謝謝你(麼麼噠)
顧淩宇發了一個貓咪的表情包過去,算是結束了愉快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