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可能是把我給他開脫的借口作為了一個認真的要求,以至於當我看見他在犯人的放風時間出現在我麵前——手裡還拿著本差點被我用來砸核桃的《國富論》的時候,恨不得去抽幾天前的自己的嘴巴。
“這本書很經典,很多經濟方麵的知識可以從這裡開講,我打算用他整理出講義和大綱,”他說著,卻沒有將書遞給我的意思,“不過不知道誰不小心將他打濕了,你或許會介意?”
我想,打濕這本書的應該是我的口水。
但這顯然不是什麼能告知於人的趣事,我有點兒頭疼的看著那本熟悉的書,最後隻能乾巴巴的說:“當然,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和哈德利商量一下,批準你在閒暇時去圖書館待著整理資料。”
雖然我個人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好活兒,但安迪可以說相當愉快甚至感激的答應了這項疑似在增加他工作量的,壓迫人的提議。這讓我有理由猜測他或許是跟我一樣,要找一些事情去做,好讓自己可以從無休無止的逐漸同化和消磨中掙紮出來。
安迪具體怎麼想的對我而言沒有深究的意義,唯一稱得上重要的就是當我一個人無聊的在圖書館消磨時間的時候,身旁偶爾會多出一個作伴的人。我們鮮少交流,我依舊是皺著眉努力適應著這具身體自帶的認字能力,並試圖將它和我本身那稱不上多好的英語功底融為一體,偶爾也會回想著現代的金融和企業模式去在心裡對這個時代著作中的一些說法嗤之以鼻。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我身邊多出了另一道呼吸,另一個翻書的聲音。
人是群居性動物,文物鑒定與修複需要極度的專心,需要耐得住寂寞,雖然我本身是個喜歡在孤獨中內省的人,但沒有一個人是不需要他人的溫度的。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1),這是人類的天性。
我喜歡在偶爾休息時抽上兩口煙,我的家裡本來有個陳舊的法蘭絨鵝毛靠墊,沾灰的湖藍色暗淡的像是上個世紀的遺物,在我將他拿過來的某日後,老布……就是安德魯第一次對我提出請求,問可不可以給他幾根裡麵的鵝毛。
我詫異於在這所冷酷監獄待了這麼久的老犯人居然會向一個獄警提出這種請求,但那一刻從老者的眼睛裡,我清楚的看見了我的倒影,一個年輕的,瘦削的,但目光中還殘存著一點點斯文和人性的獄警。
於是我說,當然可以,這個墊子以後是你的了。
現在這個法蘭絨靠墊變成了一個小鳥窩,一隻看不出是什麼品種的雛鳥占據了它內在的溫暖。墊子就被放在圖書館唯一的,沒有上漆的老木桌上,我經常被鳥啁聲引得側過頭去,於是就順理成章的看到了安迪。男人在那裡整理金融類資料,幾縷發絲垂下來交錯著遮住白皙光滑的額頭,他很專心,隻有在很偶爾的時候才能覺察到我的視線。
而每當我們的目光接觸時,那雙藍碧璽一樣的眼眸都鮮少有躲避的意思,隻是略微帶著疑惑的輕輕眨一下,仿佛是詢問我在看什麼。
我率先解釋說,“在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