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循被我一言不合就要送他一台萊卡的樣子嚇了個半死,我說給也不是白給,你如果有閒暇時間幫我拍點兒中國的照片寄到美國就是,未想這句話更是將青年說的驚慌失措,連連擺手表示他“絕不通敵!”
我哭笑不得,不得不在閱兵結束後去找那位軍官說明情況,男人沉吟許久才點了頭,當著我的麵兒對李循說:“霍爾先生的地址交給我保管,你若想給他寄信,信件內容和所附照片都要經過審查。”
這話已是莫大的信任,我還沒什麼反應,李循直接感激的涕淚齊下,抹著眼眶握著裝有相機的牛皮包兒說絕不會做出有損國家利益的事兒,我看他那樣覺得好笑,卻沒想到半個月後好笑的就成了我。
大約是那部相機有些過於貴重,回程時李循一路將我送行至香港碼頭,期間置辦東西早已不是一件兩件。尤其在聽說我要給在美國的同事帶禮物時,隔日筆墨紙硯瓷器紫砂幾乎都送了來,以我當初學文物鑒定與修複的專業性來看,東西質量雖不算太高,但也決計不低,至少作為一個學生,已經是太過於用心了。
“這些都不用,他們不懂,在我的同事看來,這些東西還不如我回去後路過紐約給他們買條新皮帶更有價值,”我在一堆東西裡撿出唯一一個看上去不是那麼中國式貴重的青花蓋碗茶盞,將剩下的東西連帶著那個令街邊所有人為之側目的蛇皮袋子推了回去,在李循又試圖將他們遞回來前說:“不過倒是有個東西……我想買回去。”
“是什麼?”正因不能禮尚往來而情緒低落的中國青年抱著懷裡這堆自己的大半家當,在聽見我話中的轉折後猛然抬頭。
“玉,”我有點兒好笑於他的激動,但沒有直接讓笑容表露在臉上,“和田玉的原石[1]。”
“原石?”李循眉頭伴著一種無法理解的表情皺了一下,重複道。
“我有個……朋友,也可以說是老師,”我不想欺騙我的中國友人,卻也不大擅長形容這種微妙的關係,便略微含糊過稱呼,甚至不敢讓我心上人的名姓在舌尖兒停留上那麼片刻,免得露出破綻,“他很喜歡雕刻,所以我想送他一塊玉石原石。”
半個月後,我帶著一塊兒足有我兩個拳頭加起來那麼大的和田墨玉原石登上了返程的船。
返程的船絕沒有前往中國的船上那樣載歌載舞,乾淨整潔,三等艙的船票早就半張不剩,我隻能從徹底縮水的存款裡艱難的抽出一張二等艙船票錢。大約是之前那趟暈船已經令我能夠習慣一點兒海上的顛簸,回程的路上我終於抽時間看完了那兩本《政治經濟學與賦稅原理》和《純粹經濟學要義》的講義。
可惜的是我沒帶鋼筆,二等艙免費提供的鋼筆、墨水和紙張也相當劣質。紙薄薄的,帶著點兒細碎的小毛邊兒,鋼筆筆尖刮紙刮的厲害,墨水暈染出一片片黑色的水泊。
看完這兩本書的時候,船已經開過過半路程。我閒的沒事乾,花了十美元向船在新加坡停靠時上來的一個歐洲旅客買了他的畫架,畫紙和顏料使用權,在甲板上一畫就是一天。
我畫船,畫海,畫海鷗也畫來往的旅客。從晨起時漂浮在海麵上金色的碎光,畫到中午時璨陽耀眼,渺遠無邊的汪洋,從落日熔出一片濃重的橘紅,畫到一晚清亮的銀由遠及近的蕩漾在船舷上。有些旅客欣賞我的畫技,偶爾會來付費請我給他們畫肖像畫,我拿錢辦事,畫的認認真真,但私下裡仍覺得自己截止到目前畫過最好的畫還是被扔進垃圾桶裡的那一張。
最終這些畫,畫架和顏料都被那位慷慨的歐洲旅客友情贈送給了我,這導致在下船的時候,我的行李多到沒有任何一個司機願意捎這個奇怪的獄警回俄亥俄州。彼時我全身上下隻剩一百美元,乾脆在二手市場上買了輛最破的,天知道已經是幾手了的破車一路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