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茨比對我的設計很滿意,他不是懂服裝設計的人,但每個人都生來有著名為審美的能力。他很快的翻過了男裝的部分,停留在設計稿的女裝區,並且每一張都看得十分仔細。
我很快的意識到了這位大方的顧客顯然是要為一位女士製作衣服,而那位女士很可能年齡不過四十歲——這是一件很容易分析出來的事,也是人之慣性。四十歲以上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絕大多數對於新鮮事物的好奇心都會下降到一個僅能維持他們不直接被飛速發展的時代踢出去的數值,他們的認知被局限在一個舒適區,穿衣習慣和生活習慣亦然。假如你要給一個超過四十歲的人送禮,在適合他們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品牌和品質。
這是個很有趣的等式,錢不一定能換來真心,真心也不一定能換來錢,但錢可以換到笑容,對越世故的人越是如此。
倘若有人因為這種思想而指出我蔑視愛情或不懂浪漫,那麼我或許應該快速的說出後麵的半句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種人,不吝錢財,精挑細選,甚至可以說是以一種褒義的處心積慮的姿態為他人選擇禮物。他們以一種有點可笑的,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姿態,隻希望收到禮物的人能夠露出最驚喜的,真誠的笑容。
“你似乎很喜歡用收腰的設計,”蓋茨比連續看了幾頁之後,忽然說:“線條也很流暢,但是似乎不喜歡用格子和……印花?”
我略微遲疑了一下,不是因為他的提問,而是因為蓋茨比先生有些奇怪的說話方式。
無論怎麼說,將格子布料和印花工藝並列在一起都是奇怪的詞句排列,這讓他的話語節奏中有種微妙的落差,就仿佛這個人並不是很懂這方麵的專業術語,卻還強打精神用一知半解的東西與你交談。
“設計是很多種多樣的,先生,您現在翻看的是晚禮服部分。”我斟酌著解釋:“禮服,尤其是晚宴時的禮服是很特殊的種類,在當下的流行中,無論是女性本身還是他們的男伴,都更喜歡看到她們或身姿綽約,在攝像鏡頭前光芒閃爍,或簡約大氣,渾身散發著優雅氣息。至於格子,從氣質上來說那是比較平易近人的布料。”
“如果不考慮價格的話最好的布料是什麼?”
“英國和意大利有一些公司,但那些布料造價高昂,不是我這樣的小設計師買得起的。”我不得不提前給他說明:“而且他們最出名的布料幾乎都是用來製作男裝。”
蓋茨比先生露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遺憾神色。
“如果我給你買來了他們的布料,你可以用那些布料來製作女裝嗎?”在短暫的安靜翻看後,他又從我的素描本後探出頭問。
半個小時後,我走出蓋茨比那間四壁鑲英國雕花橡木的,高高的哥特式書房。管家幫我,或者幫蓋茨比先生關上那扇沉而厚重的木門,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歐文坐在走廊邊上的沙發裡——這沙發顯然是臨時搬來的,因為在進去前我並未看見走廊上有如此突兀的擺設——晃動著水晶高腳酒杯。裡麵淺黃色的,不斷升起細小泡沫的起泡酒被他晃得海浪似的顛簸。他的姿態像是這間夢幻一樣的城堡的半個主人,哪怕勃艮第杯並不適合盛香檳。
“怎麼樣?霍爾先生?”歐文看到我出來後一口喝光了那杯飲料和玩具意義大於酒水意義的飲品,把杯子遞交給一邊的侍者,站起來問。
“我想可以說是麵試通過。”
歐文吹了個宛轉悠揚的口哨。
“蓋茨比先生要為誰做衣服?”想起在屋裡那堪稱外行的問題和發言,還有那些略有好笑的發言下所隱含的滾燙灼熱的真心,我問:“蓋茨比夫人嗎?”
男人停下來,和我對上視線,用加重了尾音的語調意味深長的吐出一個名字:“海倫[1]。”
“我不太清楚那些上流名媛,有她的照片嗎?”我聽出他語氣中的異樣,把方才在腦袋裡打出草稿的適合三十歲以上女性的服裝設計隨手推翻,把那種微妙歸入某種年齡差距較大的諷刺,渾不在意的隨口發問:“這位海倫是一名未婚的小姐?”
“霍爾先生,”歐文噎住似的停頓一會兒,然後又深又長的歎了口氣,以詠歎似的調子平靜的說:“您考不考慮多看些書……與錢和經濟無關的那種。”
我在一片茫然中被告知了一個確切又模糊的女性形象,蓋茨比先生給了我一個不算確切的她的身高和身型數據,歐文則用另一個角度對其進行了描述:一個有著憂鬱而美麗麵龐,臉上有明媚神采的女人。有貓一樣嫵媚上挑的眼尾,像是風在喃喃低語一樣輕柔又抑揚動聽的聲音,還有纖細漂亮的腰肢和仿佛沒見過陽光的,雪似的肌膚。
“我沒能離她太近,所以隻有這些敘述可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