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側頭,大致猜出了他藏在那聲“呃”之中吞在喉嚨裡的東西,手裡的咖啡有點燙,我索性把它放在桌子上,擦了擦被灼痛的手心:“你可以多學一點,回去教給你們國家的人。”
“……”唐顯而易見的僵住了,就像每一個含蓄而警惕的中國人那樣,他分不清我的允許是同意還是冷嘲熱諷,又或者是某種警告。男人中山裝下的脊背明顯繃緊,他緩慢的放下手裡的服裝雜誌和本子,小心又膽怯的偏了下腦袋,放輕聲音:“……我不明白?霍爾先生?”
“如果裙子做的足夠好,我想我的雇主……甚至更多的人,會對‘絲綢’這種布料非常感興趣。”我坐在桌子上,一種奇妙的感覺令某些話變得順理成章:“幾台機器的價格我還是付的起的,雖然跨國建廠的步子可能邁得太大了,但假如您能令我看到足夠廣闊的投資前景,這麼做也未嘗不可。”
這個梳著黑色背頭的年輕中國男人呆在原地。
“還有。”我不緊不慢的投下第二個重磅炸彈:“我不能在工作完成之前放你出去,但兩個月後巴黎有一場時裝盛會,奧斯汀小姐收到了邀請。”
“你想去嗎?”
。
在我痕跡明顯但許以重利的催工下,唐的工作進度從忙碌但有意拖慢工期直接變成一日千裡。
雖然我每次回到工作室都能看到需要他製作的部分在不斷變動且越來越完善,但事實上,另一件事令我無法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裙子的製作上。
——老布被假釋了。
老布當然不是什麼好人,在成為獄警後我有權利翻看所有犯人的信息,其中包括他們的入獄原因:在柯立芝還在當總統的時候,布魯克賭輸後失手殺了妻女被關進肖申克。因此即使老布是一個這個年代極為稀少,甚至可以說是大熊貓般珍貴的大學生,在肖申克受到的唯一關照也隻是看管圖書館。
當然,殺死妻女的罪孽一輩子都無法洗清,哪怕是真的坐牢一生也不能換回兩條鮮活的生命,但我認識的老布並不是那個殺死自己妻女的年輕人,而是一名步伐蹣跚,曾經努力蹲下幫我收拾橡皮屑的老頭,他是我在監獄裡見到的為數不多的斯文,也是安迪的朋友。
老布出獄那天我正在工作室裡安排碎鑽繡在衣服上的位置,所以我能聽到的消息幾乎完全出自旁人的轉述。楊勒說布魯克那天穿著波蘭西裝和法國皮鞋,監獄裡很少這麼大方,但好在絕大多數犯人都要在這了此殘生。而理查的形容則更細致一些。
“我們放一個六十八歲的老頭出監獄,上帝,他連步子都走的搖搖晃晃……萊斯利,你要是看到那個場麵會覺得難以置信的,老布當時一手拿著假釋文件,一手拿著灰狗長途汽車車票,邊走邊哭,就仿佛我們放走他是多大的酷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