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癡心,可惜王長史怕不領她的情。”
“為啥?”
“聽我兒子說,王長史不喜這個夫人。他十七歲上就中了探花,調往長安,少年英才,什麼樣美人兒不往上撲。可惜他原在南陵,娘給娶了一房妻,就是王夫人。她本是貧家女,成親沒幾日王長史便去科考,她留在家侍奉婆母,兩人其實沒怎麼一起過活。”
另一廚娘已經懂得不能再懂,歎道:“那是,一個村丫頭,一個探花郎。如今男人發跡了,怕更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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鬨鬼事件的後續,是徐千嶼白天叫男丫鬟們陪著玩,晚上叫小冬伺候睡覺。
觀娘想著反正早晚要放手,又有幫小姐培養貼身侍女之意,便放了手,全權讓小姐自己安排。
徐千嶼便叫人在她床榻之外布置一張小床,小冬睡在那裡,等夜晚放了簾,她們還可以隔著簾子說話,每每講到後半夜裡。
小冬躺在小床上,搜腸刮肚地把她知道的民間軼事講給小姐聽,千嶼便也將夢中記得的仙界奇聞給她講講,講得小冬神往不已,隻歎自己沒福氣。
千嶼本想說,有什麼好沒福氣,若是再去蓬萊,她可以把小冬帶去。但一想她今世反正不去,也就不提了。
這日小冬進屋來,似是麵有愁容。徐千嶼招招手叫她過去,小冬一看,小姐床上擺了好幾樣珍貴飾物,有項圈、瓔珞、玉鐲子,還有珠花簪子之類,是從箱子裡翻出來的,閃亮晃眼。
搖曳的燭火之下,徐千嶼道:“你挑一樣,我送給你。”
“這怎麼能行?”小冬驚駭,“太貴重了,奴婢不能收。何況……”她苦著臉,低下頭羞慚地說,“小姐,我已經沒有什麼能拿出來回贈您的了。”
“不用回贈。”徐千嶼怔了怔,隻是撩起袖子,說,“你看,你已經送了我這個。”
小冬見她把自己的送的紅繩貔貅戴在手腕上,頓時驚喜地抬眼看她,眼裡也含了淚花,半晌,她忽而急急地跪下,說,“小姐,您要是真的想要賞奴婢,就賞我和我的母親見一麵吧。”
“母親?”
“是。”小冬用手背擦了擦跌落的眼淚,“自打幾月前進了水家,我和我娘就分開了,我到老爺書房做丫鬟,我娘年紀大些,就分去了繡房。水家這樣大,走個對角也要走半天,若是沒有口令,我們不能串崗,所以,所以……那之後便一直沒見過了。”
“今天是我娘的生辰。每年我娘生辰,都是我們全家人一塊兒過的。可是今年不行了……”
小冬止住抽泣,半晌沒聽見小姐應聲,抬頭一看徐千嶼麵色沉沉,駭然伏地道:“小姐,奴婢逾矩了,您若不高興,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我還陪您睡下。”
徐千嶼確實有點不高興。
那不高興,不妨說是一種失落。她第一失落的是,原來世上,小冬不是隻在乎她一個,她心裡還有更惦記的人。第二是,就連小冬也有疼她愛她的母親。
可是她看著小冬哭,又想,隻要她一聲令下,便是唯一可以叫小冬高興起來的人。
“彆哭了。”徐千嶼解下腰間係著五色絲絛的金箔令牌,“這個給你,你去罷,想去哪裡都可以。”
小冬呆住了,這是小姐隨身的金箔令牌,整個水家上下,同樣等級的怕隻有觀娘才有。徐千嶼身上配一個,是為突發急事,以防萬一要找人跑腿用的。
若拿著它,那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橫行水府、去哪兒都行了。
“謝謝小姐。”小冬重重地抽噎了一下,帶著風向下一拜,“我一定好好拿著,一會兒就還回來。”
“今晚麼?你就不必回來了,和你娘住在一塊吧。”徐千嶼蹙眉,“你大晚上回來,會吵醒我。”
她忽然想到,明晚她也不在,她要出門去當廟娘娘呢:“明天也不用回來了。”
便乾脆給小冬放三天假:“你就在那裡住上三天吧。等到不想住了,悄悄回來,將令牌還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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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要出門當菩薩這件興奮事縈繞心頭,徐千嶼沒有太在意小冬的失陪。晚上翻來覆去,吃飯的時候也隻管埋頭吃,觀娘還嘖嘖稱奇,說她這兩日胃口好了很多。
轉眼夜幕降臨,天空裡又飄了些小雨。
徐千嶼記得戴上帷帽,但不是為了男女大防。狐狸為使她更像菩薩一點,給她專門上了個“菩薩妝”:眼上抹了胭脂,點染了紅唇,還將頭上的朱砂痣遮了,畫上一朵菩提花。
戴帷帽是為了防雨,妝可不能花了。
徐千嶼已經跟狐狸計劃好,由它調開了小姐院中值守的家丁,千嶼先想法子到那娘娘廟中,狐狸在宅院裡幫她料理好一切,便去廟裡跟她彙合。然後它再回來,若有人發現她的行跡,便替她遮掩一下,直守到晨光熹微,她回來睡下。
巒山離水家也就一裡路程,狐狸四蹄狂奔,跑得便更快了,如此穿梭來去不算什麼,這是狐狸拍胸脯承諾的。
徐千嶼出得門,忽而想起那一日小乙說,若是想出門,他會在院子等,她有辦法帶她出去。
她回頭一看,院落裡,果然有一個人影撐著傘,站在小雨裡等。也不知這少年等了多久,大約是不太耐煩,便把傘柄放在手裡,如玩具一般輕巧旋轉把玩,那傘上水珠就來回飛濺。
小乙也沒想到真的能等到小姐,怔了一怔,抬腳便快步過來。
徐千嶼卻理都沒理,轉身走了。
她先去後麵的房子裡叫醒了鬆柏,鬆柏一聽小姐半夜要坐牆頭玩兒,一個頭兩個大,但不堪她威逼利誘,睡眼惺忪地抱著頭蹲在了牆邊。
小乙撐著傘站在一邊,冷著臉看徐千嶼踩上鬆柏肩膀,自己爬上了牆。待徐千嶼坐穩了,鬆柏剛要開口勸,便被狐狸從背後敲暈,直挺挺倒在地上,又被狐狸拖走藏了起來。
“小姐。”小乙慢慢地跨過鬆柏的身體,撐著傘走來,仰頭看徐千嶼,眼神濃黑,“需要我出來接你嗎?”
徐千嶼扭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答他的話,隨後牽起裙子一躍而下。謝妄真一驚。
院牆另一麵,徐千嶼屈膝下蹲,襦裙如鈴蘭一般乘風鼓起又癟回去,她落在地上,站起來跺了兩下腳。除了腳震得有點麻,一點事兒都沒有。
這幫男丫鬟都小看了她。
她除了爬上去夠不著,要借一個人的肩膀,跳下去,其實根本不用人接。
其時雨大了一些,院裡不少花苞被打落在地上,猶如紅彤彤的果兒。
少年看著空蕩蕩的牆頭,冷冷地笑。
從頭到尾,小姐根本不曾需要他,他就是自娛自樂,自討無趣。
他抿抿唇,撇下傘便往門外走。
那傘讓他輕輕丟出去,碰撞到牆壁,承滿了戾氣,竟瞬間化為齏粉。
沒關係,總歸,早晚還會相逢。
可偏在這時,院裡角門卻忽然打開,小乙毫無防備,驚得後退一步。卻見那門外,風斜雨疏,停著一個戴帷帽的少女。
原是徐千嶼繞了一圈過來,從外麵打開了角門。
小姐已將帷帽白紗掀開一角,那嘴唇塗上了嬌豔的紅,得意地微微勾起,半是嘲笑半是挑釁道:“小乙,你杵在這兒乾什麼?不是說能帶我出去嗎,走啊。”
那一瞬,謝妄真看著她,心無法抑製地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