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阮氏夫人之子鄭蘭一口應下:“盧家叔父與阿耶相交多年,昔日同在北塞從軍,如同骨肉兄弟,再沒有比他更靠得住的人了。與盧氏結親,再好不過,阿娘應該答應他的。”
阮氏夫人聽兒子說的頭頭是道,心裡邊也有了底,最後一次確認:“真的要答應他?”
鄭蘭肯定的點頭:“答應他!”
他年紀其實還不大,隻有十一歲,比表姐小了幾歲。
張玉珍在邊上看著,忽然間有點莫名的畏懼。
她想,我十一歲的時候,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決定自己未來的婚姻嗎?
大概是不能的。
不過也不奇怪,誰都知道這個表弟生來聰慧,舅父饒是性情暴虐,待他也總是和顏悅色的。
既有了這個頭兒,張玉珍又忍不住想,這幾日迎來送往,這個表弟始終不表達自己的意見,一切順從自己……他心裡在想什麼呢?
鄭顯宗的死,他真的沒有疑心嗎?
張玉珍驟然間不安起來。
“……玉珍,玉珍?”
張玉珍回過神來,看見了阮氏夫人疑惑的麵容。
她關切道:“你怎麼了?叫你也不答應,是不是這幾日累到了?”
鄭蘭也是麵露擔憂:“不然就找個大夫來看看,我見玉珍姐姐臉色不太好。”
張玉珍嘴唇動了動,最後笑道:“我沒事,歇一歇就好了。”
……
魯王府。
典軍俞滿將這消息告訴正在校場射箭的魯王:“聽說,殿下的姑母病了,不知您是否要使人前去問候?”
弓弦一鬆,隻聽“咻”的一聲尖響,俞滿視線落到遠處那箭靶上,就見那支箭矢歪歪扭扭的中了偏右的位置。
魯王見狀,也不生氣。
他外袍半脫不脫,左邊那隻袖子耷拉下去,一起用腰間革帶束起,結實的臂膀露在外邊。
調了調弓弦,他再發一箭。
這一箭正中靶心。
近侍送了巾帕過去,他接起來擦了把汗,又隨手扔了回去:“姑母現下最該憂心的,哪裡是病體?”
“再則,”他嘴邊噙著一絲笑意:“我先前同她開的玩笑,她未必不知道,貿然送上門去,隻怕要更生氣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位姑母向來驕橫。”
俞滿但笑不語。
而魯王摸著下巴沉吟一會兒,終於歎一口氣,憐惜道:“我在府裡自有典軍和親事們侍奉,隻是不知道我的好表弟在弘文館裡,是不是也有侍從這麼儘心了……”
俞滿會意道:“殿下且寬心,自然會有人為薑二公子解憂的。”
魯王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這屬官的肩頭,使人牽了馬來,準備出城去山中小住幾日,避開可能會有的風暴。
胯/下那匹駿馬被調/教的很好,出了門,略微示意方向,它便知道該去往何方,然而今日卻不知道是怎麼了,魯王示意它向南,它卻偏往東走。
魯王略微有些詫異,倏然一笑,信馬由韁,隨它去了。
侍從們察覺到主子前進的方向與既定的不同,也覺古怪,隻是見魯王不做聲,當然也不敢表露異色,也就沉默著跟隨上去。
那匹駿馬一路向東,終於在一家茶肆麵前停了下來。
店裡隻坐著一個客人,卻是個約莫而立之年的男子,其人身著道袍,生得仙風道骨,見到魯王之後,朝他微微一笑。
魯王跳下馬去,隨手將手中韁繩丟給侍從,拱手向來人道:“尊師邀我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那道人顯然深諳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道理,開口便是:“魯王殿下,你已有取死之像!”
……
消息傳來的時候,喬翎正在院子裡打絡子。
雖然稍稍有輸精巧,但總也能夠拿得出手了。
張玉映打外邊進來,就見她坐在燈前仔細的挑選顏色,好半天之後才確定下來,搓了搓手開始動工。
張玉映不由得微笑起來,自己另點了盞燈在旁翻書。
金子搖著尾巴進來,尋到它被安置在牆角處的小窩,順勢往裡邊一趴,烏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的主人。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喬翎終於有些累了:“今天就先做這些!”
張玉映過去瞧,見她做的的確認真,倒是有些詫異:“顏色過於年輕了些,怕是不適宜給長輩們……”
老太君就不必說了,已經有了春秋,梁氏夫人畢竟是個已經喪夫的婦人,也就是薑二夫人還年輕些,勉強還能用得。
卻聽喬翎道:“我這也不是給長輩們打的呀。”
她先拿了一個,往張玉映腰間係:“這個給你,桌上那個給國公,剩下的那幾個,我另有安排!”
張玉映神情微動,隨之低下頭去,就見喬翎也正垂著眼睛,兩手翻動,在她腰間係的認真。
張玉映不由得道:“怎麼還有我的份呢?”
喬翎理所應當的道:“你是我來神都之後,正式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啊!”
張玉映的心臟好像被火苗燙了一下似的,漏跳了一拍,而芳衣就在這時候慌慌張張的過來:“娘子!”
喬翎略有些詫異:“怎麼了?”
芳衣的性情隻是有些活潑,但是並不毛躁,能叫她這般神態,可見是真的出了事。
芳衣看著她,喘著粗氣道:“我是來告訴您,沒事兒這幾天不要出門,就在院子裡待著。”
喬翎臉上神色肅然起來,她站起身:“到底怎麼了?”
芳衣有些艱難的告訴她:“小公子出事了。”
……
真正出事的其實不是梁氏夫人的兒子薑裕,而是薑裕的小廝穀雨。
今日上騎射課的時候,穀雨不慎撞到了鄭國公的孫兒陳續身上,因此跌碎了他的玉佩。
陳續當時便發作起來,連抽了穀雨幾鞭子還不肯罷休,攛掇著幾個跟隨者把他給捆了,拴在馬上拖行了近百米。
喬翎閉了下眼,問:“小公子現下何在?”
芳衣低聲道:“在夫人那兒。”
喬翎點點頭,又問:“那穀雨呢?”
芳衣道:“事發之後,小公子請了助教過去,給穀雨請了大夫,怕是得將養上幾個月了。”
喬翎問:“助教對這件事怎麼說?”
芳衣眼底不由得浮現出一抹悲哀,物傷其類:“能怎麼說呢?畢竟穀雨隻是個奴仆,並不是王孫公子,陳家的公子動手打他,也算是事出有因,隻能說是行徑上有些過了……”
末了,她啞然一笑,同喬翎道:“夫人那邊身子才好一些,小公子也回來了,您這幾日還是不要四處走動了。”
喬翎謝了她的好意,卻道:“我得過去一趟。”
芳衣要勸,喬翎卻很堅決,她見狀,隻能歎一口氣,最後隨她去了。
張玉映倒是沒勸,隻是有些坐立不安:“待會兒要是梁氏夫人罵我們,就忍忍吧……”
喬翎咬牙切齒:“魯王這條該死的賤狗!”
金子在旁邊清脆的叫了一聲:“汪!”
喬翎“唉”了一聲,半蹲下摸了摸它的頭:“不是說你。”
交待院裡的侍女們幾句,馬上往梁氏夫人處去了。
梁氏夫人病了一場,臉色便有些蒼白,見了她,果然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你個喪門星還敢來?!”
又瞪著張玉映:“你更是喪門星中的喪門星!”
二人唯唯諾諾。
梁氏夫人又罵了幾句,二人也都蔫眉耷眼的聽著。
最後梁氏夫人自己也煩了:“滾吧,彆叫我瞧見你們!”
卻聽喬翎道:“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呀,穀雨也就罷了,隻是個小廝,可是居然把二弟給嚇病了……”
梁氏夫人原就滿腹怒火,聽到此處,不由得發作起來:“你放屁!”
她氣急之下,飆了句臟話:“你才病了呢!”
喬翎繼續說:“我們家可就這麼兩根獨苗啊,國公身體不好,又把二弟嚇病了,陳家那條賤狗,安的是什麼心啊!不能就這麼把這事兒掀過去!”
梁氏夫人神色微動,目光中閃過一抹詫異,眼睛抬起來,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喬翎很自信的朝她擠了下眼。
梁氏夫人厭煩的白她一白,轉頭思忖幾瞬,終於道:“裕哥兒病了,叫他待在房裡,不要出門。”
又叫了陪房過來:“你回去一趟,問母親討一支有年份的山參來,馬上就去,動作快些!”
陪房楞了一下,很快會意,瞟了眼喬翎,應聲而去。
梁氏夫人姿態傲然的伸出手去。
喬翎殷勤上前,攙扶住了她。
梁氏夫人道:“我接受你的提議,並不是因為我想跟你和解,隻是因為有外敵在,不能叫府外的人看笑話,明白嗎?”
喬翎卑躬屈膝,連連點頭:“明白的、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