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月初六,人間大雪。
天地如玉壺,白雲如瓊堆。而在人間極北地仰天眺去,卻能窺得萬丈風雪裡,似有蜃境似的蔥蘢翠綠的山影,從雲間晃了過去。
“娘!快看,天上有仙境!”
“……”
凡間集市裡,布衣婦人被孩童扯著外襖衣角,匆匆往天上看了眼。
風雪摧得雲霧散,瓊碎玉搖,半點天光不見,更彆說什麼仙境了。
婦人隨口搪塞:“乾元界多少年不見仙人了,哪有什麼仙境,定是你看錯了。”
“沒有,我真看到了!仙境裡有好高好高的山,還有好長好長的河……”
話音未儘,孩子已經被母親拉著走遠,沒入風雪裡。
與之同息。
乾門,奉天峰。
翠綠枝葉搖下碎金日影,落在一座數丈寬的青石台上,台上立著隻三環交錯的石晷,正帶著日影緩緩運轉。
石晷旁,僅著單衣的青年垂下手臂,拂去額間細汗:“好險,好險。”
青石台下,鬆散圍聚的幾名弟子間有人笑道:“柳師兄,田長老隨掌門東赴浮玉宮才不過數日,你就險些將我乾門山門曝露於天下人麵前——若田長老知道了,怕是再不敢叫你執掌這司天晷了。”
“一時心驚,落了錯處,諸位師弟高抬貴手。”
確定乾門山門重新掩入司天晷幻化的陣法之下,柳師兄這才小心翼翼下了青石台,回到眾人之間——
高人氣度散去無遺,柳師兄麵上隻剩方才聽了驚天秘聞後抓心撓肝似的好奇:
“你們方才所言,小師叔祖不日將出關,可是真的?”
幾丈外,藏在枝葉蔭涼裡的紅衣被風拂得一晃,青絲垂懶,樹上假寐的人偏首望來。
“眾仙盟傳出來的消息,還能有假嗎?”開口的弟子平日就自恃在眾仙盟的家族根係,此刻得意昂首。
其餘人卻不儘信。
“眾仙盟怎可能知我乾門門內之事,我不信。”
“小師叔祖是何等謫仙人物?那可是千年前一劍壓魔域的存在,乃修真界真正的戰力之巔——咱們掌門都得喊她師叔,眾仙盟也敢妄測小師叔祖出關的時機?”
“不錯,若非小師叔祖三百前閉關後再未出世,如今眾仙盟怎麼輪得到浮玉宮話事?”
一句惹出無數怨言,開口那弟子麵露訕訕:“眾仙盟長老們自是不敢妄測。但你們莫不是忘了,當年雲小師叔祖在閉關前,曾封劍於眾仙盟天山之巔?”
四下一寂。
眾人中,柳師兄最先動了神色:“莫非,是神劍‘奈何’生了感應?”
“正是!”
那名弟子驀地提聲,把還沉思的幾人嚇了一跳:“就在一日前,神劍‘奈何’於天山巔頂大陣中忽作靈光,直破雲麓,十息間唳鳴傳遍天山,幾乎有破陣東來之兆!”
幾名乾門弟子對視,方才的疑怒之色退卻。
“傳聞中,神劍‘奈何’最是難馴,它若都生出感應,那確實……”
“小師叔祖真要出關了?!”
“太好了!雲搖師叔祖一旦出關,我乾門重回仙域第一宗門,必指日可待!”
“我早就看浮玉宮那群作威作福的猢猻不順眼了,這近千年的兩域秘聞裡,咱們小師叔祖可一直是威赫修真界的殺神之首!有她在,我看以後浮玉宮誰還敢作祟?”
“……”
幾人說著,漸義憤走遠。
最後麵的一個弟子正急往前跟,也想湊個話頭,肩上卻忽被人往後一拽。
“誰啊?”
烏天涯扭回頭,似乎剛要嗬斥,話頭就驀地卡在了喉嚨間。
由他轉身時,樹上正躍下個紅衣少女。
隻見她一頭長發隨意拿根古樸木簪綰起,淡藍色發帶間著青絲垂下,帶尾還綴著兩朵細小的花。幾縷額發間露出張白皙姣好的容顏,眼眸濯濯生輝,含笑望人。
此刻落地,衣袂隨風拂下,帶起她手腕上的金鈴手串清脆作響,金鏈勾連到她中指上,上麵串著枚古怪的小烏龜殼。
而最捉人眼目的,卻還是她額心——那兒烙著一枚花鈿似的紅紋,形似蝴蝶。
隨少女靈動,蝶也靈動,顧盼笑兮,顫翼欲飛。
烏天涯話咽得突然,一下子憋紅了臉:“師妹…不,師姐……”
也不怪烏天涯語塞。
實在是麵前的少女古怪——看模樣,說是十七八歲符合,可那副神態似久睡初醒,又添了幾分慵懶散漫,說是二十幾歲,好像也沒什麼錯處。
“這位師兄怎麼稱呼?”
雲搖張口便喚。
“烏天涯……咫、咫尺天涯的天涯。”
“原來是烏師兄,烏師兄好呀。”不等烏天涯應聲,雲搖已經湊前,“方才聽聞幾位師兄聊起乾門的小師叔祖,師兄對她了解可多麼?”
“當然!”烏天涯回了神,驕傲仰頭,“雲搖小師叔祖可是我最崇敬的人,她的事,全天底下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哦?”
雲搖忍著沒去看天上有沒有頭被吹上去的牛在飛,笑吟吟問:“那師兄能否講講,她是個怎樣的人?”
“小師叔祖?她可是乾元界近千年來的第一天才,五百前受太一真人點撥,成為乾門七傑中最小的小師妹。傳聞中她老人家不苟言笑,冷峻無雙!氣勢不凡,殺伐果決!走到哪都是令人側目折服,聞風喪膽……”
烏天涯的吹噓,伴著山間蔥翠的清風,繞著雲搖時遠時近地盤旋。
她一邊聽自己的生平介紹,一邊捋起這具軀殼前身的零碎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