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船清夢壓星河(一) 七情之海。……(2 / 2)

一柄泛著寒光的鐵戒尺壓下,如千鈞重緩緩落在了蘇夢雨肩頭上,將她起身的動作壓了下去。

雲搖身後,一身刻板得隻著單色素衣的年輕男子走出來,神色嚴厲:“師父才剛離山一日。”

“救救——”蘇夢雨被戒尺壓得扭頭就爬,“大師兄救我——”

對麵竹林前不知何時早沒了人影。

溪旁書案後,司玄正皺著眉,托著占卜龜甲,一副一心向學的模樣向修心討教著什麼。

修心木然轉了身,將他話音屏蔽在外。

蘇夢雨:“啊啊啊大師兄——”

“二師姐,六師弟,”杜錦冷冽聲線如山壓頂,陰影覆蓋在青石前瑟瑟發抖的三人身上,“你們就是這樣教小師妹的嗎。”

“——”

在這片桃林間的嬉笑怒罵裡,在這些曾鮮活生動的故人間,雲搖的神魂緩緩戰栗了下。

她感覺得到心臟縮緊,切骨的痛意泵出,淌進四肢百骸裡。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活著啊。

那時候她什麼都不知道。

後來。

仙魔兩域之戰拉開,大師兄以命問天,祭陣殉道,二師姐攥著染滿了他鮮血的龜甲,淌儘了她此生最不甘的淚,在師父懷裡斷絕氣息。

一生好潔苛於整齊的三師姐,死在最肮臟的魔域血河裡。對雲搖最苛刻的四師兄,那把從不離身的鐵戒尺打她最多,卻也是為了護她,金罡陣前力戰三夜,血竭而死。

六師兄最喜花也最怕疼,總是被他們取笑說他才是乾門最嬌氣的小師妹,仙魔之戰最後一役,他死在兩界山前無歸河畔,身受萬箭,死無全屍。

埋葬他的唯有那片杏花林。

…………若眼前這一幕才是終局就好了。

若他們沒有死,若他們都還在,若一切都停留在最初——

[雲搖,回來吧。]

無儘的黑暗裡,忽有一個聲音,從很遠很遠的河畔響起。他拂過七情之海的漣漪,直抵她心底。

雲搖驚栗。

一道血色撕破黑暗蒼穹,在她戰栗卻聲啞裡,眼前的山間桃林定格,褪色,那些故人身影上一道道裂紋攀起,他們望向她,帶著無儘的懷緬與難過。

最後一切碎作無數光點,落入漆黑的長河。

[雲搖,回來吧。]

身後萬千光團在雲搖睜眼的那一刻齊齊落下,如驟然天崩星墜的雨。

腳下星海砸起萬千波濤,洶湧將她一瞬吞沒——

是誰!

洶湧長河裡,雲搖苦苦掙紮,在幾乎窒息的逼仄與無數記憶光團的衝刷裡,她驀地僵住。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可她上次見到那個人,已經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那天雪下得極大,大得蓋過了兩界山的長夜,蓋過了凝涸的血骨,也蓋過了地上冰冷的薄甲。雪粒綴在他靜謐長垂的眼睫上,像凋零的花。

他被埋葬在那裡了。同那場風雪一起,終年不化。

……他一定還在等她吧。

等她去帶他回家。

——

山神廟前,一地魘獸屍身間,雲搖驀然睜眼。

“慕……”

脫口而出的話聲被山間如濤似海的洶湧靈力潮聲蓋過。

雲搖驚愕回眸,也就錯過了,廟側屋簷下,懸著的褪了色的祈願紅繩被一道身影無聲撥動,藏在昏昧裡的那人轉身,隱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轟隆!”

如潮的靈力翻湧,這一次更近。

雲搖終於看見了不在身旁的魘獸去了哪裡——像被如紙薄利的刀撕碎過全身,一隻幾乎分辨不出本來麵目的魘獸重重摔在了她的麵前。

山間落葉與魘絲飛揚,還未近身,已被無形靈力絞得粉碎。

撕碎了無儘的塵與霧,在月色與魘霧之間,雲搖看見了淩空拂琴的人。

銀絲蓮花冠在月下清冷。

雪白綢緞覆目長垂。

——慕寒淵。

但雲搖幾乎不敢確認。

他一襲白衣被血色侵透,星星點點,如梅瓣綻破夜色,灼灼如火。

而那清俊如神明的五官間寒徹、猙獰。那個從來悲憫如聖人似的寒淵尊,又怎麼會有這樣的神情?

就像……快要失去他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