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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發攔了兩次話頭,趙換娣一次都沒停。
元棠願意做飯這個行為,似乎是給她打出了一個服軟的信號。然後她罵起元棠,對方不還嘴,更是讓她敏感察覺到女兒的退讓。她幾乎是立刻忘記了昨天的爭執,再次拿起母親的權柄,同時在心裡有一種微妙的得意。
她不懂得大道理,也不曉得這得意的來源,隻知道這時候她心裡舒服。
看到元棠在她麵前低下頭,那低下的臉上一定是戰戰兢兢,害怕她作為母親的權威,畏懼失去母親的愛護。
早這樣不好了嗎?
趙換娣隻覺得心頭氤氳幾天的陰雲隨著這一通數落儘數散去。
元棠還是怕她的,不管這畏懼來自何方,都讓她感到快慰和滿足。
這才對。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當爹媽是世界上最苦的差事,自己給她生命,她就該服服帖帖老老實實,誰家女兒不是這樣?
再說了,不孝順爹媽,那能是什麼好東西?
死了都得下地獄,叫閻王老爺給她走油鍋。
元棠不抬頭都能猜到趙換娣臉上的誌得意滿,她捏住筷子,手微不可查的顫抖。
每次跟趙換娣對上,她心裡都煎熬如同在火山裡走了十幾遭。即便理智告訴她一百次她應該鼓起勇氣,可身體總會誠實的給出反應。
她對趙換娣的畏懼刻在骨子裡,這種畏懼讓她幾乎絕望,仿佛不管自己如何強大,在她麵前依舊是那個注定會被拋棄的小女孩。
趙換娣生元梁時候丟下她的那半年,無可避免的在她心裡烙下了陰影。而趙換娣回來時候難得展現的慈愛,又讓她十分珍惜。
她畏懼被人拋棄,卻還要一邊渴盼一邊懷疑,計算著母親給她的愛有多少,是否足以抵擋給她帶來的傷害。
再堅持堅持。元棠冷靜的在心裡告訴自己。
再堅持堅持,我要看清楚這一切。
哪怕痛苦,哪怕最後的結果讓我失望,我也要看清楚。
那眾人歌頌的親情,那被元德發和趙換娣披上假麵的血緣至親,到底能對她有幾分憐愛。
上輩子糊裡糊塗的過一輩子,到底是命運的玩笑,還是父母偏心下的必然。如果是必然,那這必然下有沒有對她的一絲絲歉疚和愧悔。
趙換娣說著說著,話題就開始往打工上傾斜。元德發終於適時的扭轉開話題,眼神警告趙換娣。
“好了孩他媽,彆說了,趕緊吃菜,再不吃要涼了。”
孩子已經服軟,這時候再窮追猛打除了口舌之快還有什麼意義?元德發本來打算在飯後找女兒好好聊聊的,這下計劃注定落空,讓他難得對趙換娣抱怨起來。
昨晚上說的多明白,不能罵不能罵,怎麼就非管不住嘴。
女兒早晚要嫁出去,棟子和梁子以後少不了要姐妹幫扶,對女兒這麼刻薄乾什麼。
隻是他明白趙換娣不是能講道理的主,隻能心累的歎了口氣。
元棠默默吃完飯就出去了,誰也沒注意到她什麼時候出去的。
趙換娣一臉晦氣:“不管她,誰知道她心裡轉著什麼主意。”
趙換娣覺得家裡這麼多孩子,她偏心實屬正常。誰叫元棠這丫頭不討喜呢?
長這麼大,就沒聽她說過一句暖心的話。每次看見自己就跟木頭樁子一樣,嘴巴不甜,人也不夠貼心。
真是倒了黴要上這麼個女兒。
還有就是趙換娣心裡豎著一根小刺,在元棟和元棠兩歲多點時候,隔壁七裡莊有個會看相的老頭,那老頭名氣不大,但隔壁陳家那時候為了生兒子到處找人看相,就找到老頭家去了。
陳珠的媽回來跟她絮叨過,說人家說了,丫頭生日占個八,生來就是克親媽。
偏偏元棠的生日,就在十月八號。
從那兒之後,趙換娣有個頭疼腦熱,就覺得是元棠克害了她。所以家裡三個丫頭,她最煩的就是元棠。中間有幾年,她生不下元梁,甚至還動過心思想給元棠送走。
隻是剛一提就被元德發否了,後來她如願生下小兒子,送走元棠這事就當沒提過了。
趙換娣摔摔打打的洗碗,心裡惦記著明天怎麼也要跟元棠說清楚,王美腰後天就要走了,這次要不跟著去,下次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一個月二百多工資呢!
要不是人家不要歲數大的,她都動心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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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棠快步走出家門,直奔後山腳。
後山有個破敗的土地廟,前些年破四舊被人給砸了,砸到最後留了半拉院牆,偶爾有人路過在這兒歇歇腳。後來說是後山有什麼保護動物,現在進山的人也不多了,這地方就更偏僻。
元棠走進這半拉院牆,院子裡有棵老樹。
現在人們還不知道這棵樹的價值,在未來五年後,這棵樹被勘定為百年老樹,周圍紮起了籬笆,甚至還為了這棵樹把土地廟又蓋了起來,算是白縣的一個小景點。
元棠躲進這裡,整個天地就隻有她一人。
她把自己拿出來的東西放到一個彆人找不到的地方。
一小罐豬油,還有一塊三的零錢。
放好後呆呆在樹下坐了一會兒,把頭貼在手臂上,埋進膝蓋。
良久,她才抬頭。
月涼如水,古樹依舊。
她跺了跺蹲麻的腿,把袖子放下來,往家裡走去。
走沒多遠,就看見一道手電。
胡燕拿著手電,高興說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我二哥說了,小工要的,正好他現在手頭有個活,縣裡要蓋新醫院了,我哥跟的小包工頭負責蓋宿舍。一個小工一天一塊六,不包吃住。”
元棠幾乎沒有猶豫:“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