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跨過保安亭旁邊的鐵柵欄,一聲不確定的叫喚讓蘇楚箐停下腳步,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回頭。
頭發花白的女人背著布包,她渾身收拾的很乾淨,隻有腳底的布鞋沾了些乾涸的泥水。
蘇楚箐瞬間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姑姑!”
來人正是蘇楚箐父親的親妹妹,她的親姑姑,蘇招娣。
書中對蘇招娣的筆墨不多,蘇楚箐隻能從原身的記憶中窺探一二。
蘇楚箐的這個姑姑是普通且典型的農村婦女,作為家裡的長女,她拉扯幾個弟弟妹妹長大。不僅如此,對家裡的幾個小輩也是實打實的好,特彆是對同父同母二弟生的小女兒,簡直是當自己的親閨女疼。
原身討厭她的懦弱,更厭惡她不能給自己提供更好進城的機會。
從小失去親人的蘇楚箐,看著這還未年過半百就滿臉皺紋的中年女人,心裡滑過一陣暖流。
“您怎麼來……”
蘇楚箐記得姑姑一家住在A市下麵某個靠近郊區的城中村,離這裡幾乎要橫跨整個A市,如今交通不發達,就算是坐大巴車,也要花費整整兩天時間。
話還沒說完,便看見女人快走幾步,雨點大的拳頭落在蘇楚箐身上,“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辭了職自己跑這裡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你還年輕又是個姑娘家家,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我怎麼給你爹媽交代?”
拳頭看著嚇人,卻根本沒有用力。
蘇楚箐知道她是擔心,帶著哭腔的嗓音滿是失而複得的慶幸。蘇楚箐長得漂亮,要是遇見天殺的人販子,後果不堪設想。
蘇楚箐抬手想要安慰蘇招娣,有人快她一步。
知晏扯著蘇招娣的布包,大喊著:“壞人!不準打我媽媽!”
從未遇見這種情況的知微,嘴一撇,乾嚎地特彆大聲,一滴眼淚卻是都沒落下來。
不得不說,這倆孩子還挺聰明,也挺懂配合,蘇楚箐花了好久才和警衛處說明與蘇招娣的關係,登記並出示了姑姑帶來的介紹信,才讓保安放行。
“鞋放櫃子上就行,這是拖鞋,您先在沙發上坐會,我把泡好的排骨拿出來。”
蘇招娣有些拘謹地跟在蘇楚箐身後,鞋櫃放在進門的走道裡,蘇招娣先在屋外把鞋底的泥巴抖乾淨才進屋。
這個年代普通人住最多的還是水泥房,白膩子都不掛,灰撲撲地住人,最多在牆上掛一張偉人相,多餘的裝飾物是丁點沒有。
地毯、歐式台燈、留聲機……在十年前那都要被批成走資本主義道路、挖社會主義牆角,是投機倒把!
家屬區外麵的盤查就讓她心有餘悸,如今看見屋裡的裝潢,更是讓她惶恐。
更何況剛才那幾個小孩喊她啥?
媽媽!
此前問路的時候,蘇招娣就打探過了,住在家屬區的基本都是燕京大學的老師。能住進獨棟區的就都更不一樣了,要不是教授,要不就是當官的大老爺。
在蘇招娣認知裡,這種男人歲數肯定不小。
楚箐今年才虛滿二十,就當了彆人繼母,這傳出去,還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蘇招娣認定蘇楚箐肯定是看上了彆人的錢,名聲和臉麵都不要了。
明明是比棉花還軟的沙發,蘇招娣卻覺得如坐針氈。
不行!這裡不能待了!
蘇招娣根本不敢回應坐在沙發對麵兩個孩子打量的目光,飛快站起身,走進廚房,一把抓住蘇楚箐的手腕。
“收拾東西,你今天晚上就跟我回去。你要留城裡姑再給你想法子,咱家做不來賣女求榮的事。你還年輕,跟姑回去吧,聽話。”
蘇楚箐原本被蘇招娣突然行徑嚇了一跳,聽完這番話還有什麼不懂的。
也是,原身漂亮是漂亮,但胸無點墨,更何況過去的所作所為劣跡斑斑,根本不像是個會安穩過日子的,也難怪蘇招娣不想歪。
留在城裡有兩種法子,一是在城裡上班,拿了廠裡的介紹信,把戶口從農村轉到城裡來;第二種方法就是和城裡人結婚。
知道原身想要留在城裡,一開始蘇招娣還有心幫她,托人托關係送她到廠裡打工,繅絲廠、皮鞋廠都待過,但費勁千辛萬苦得到的工作,原身卻不懂得珍惜。
要不嫌棄紗錠滾動的轟鳴聲吵鬨,長期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生活,會損傷聽力;要不嫌棄長期浸泡在繅絲湯內會引起手皮炎。
總之眼高手低,做什麼都喊累,乾什麼都乾不長。
被繅絲廠辭退後,原身又說要去供銷社上班,供銷社的導購員日常清閒工資又高,在哪裡都是香餑餑。
普通人蘇招娣自然沒有辦法,原身嫌棄她沒用,大吵一架後偷了家裡的錢離家出走,這才有後麵在縣城與顧嶼衡“偶遇”的事。
對於原身的行為,蘇楚箐隻能評價一句:真不是個東西。
但現在首要任務是要把蘇招娣穩住。
擔心嚇到孩子,蘇楚箐關上門,給蘇招娣搬了把板凳,柔聲道:
“姑姑,我知道我過去年輕,做了很多壞事,也寒了您和大姑父的心。我搬出來一個人住,也想了很多,遇見知晏知微的爸爸是我的福氣,我現在隻想好好過安穩日子。您和大姑父的恩情我也一輩子都不會忘,您對我的好我都記著,等我有出息了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
過去侄女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話,短短幾天就像是變了個人,蘇招娣的眼眶卻更紅了。
“你是不是還嫌家裡窮?怪怪姑姑沒能力。但是楚箐,富人有富人的過法,窮人也有窮人的誌氣,咱不能因為三兩臭錢,就丟了自己的骨氣啊,你個黃花大閨女配個老頭子算什麼事?跟姑回去,這地方咱就當沒來過,要是有人在背後嚼你舌根,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蘇楚箐無聲歎了口氣,都是原身遭的孽。
蘇楚箐的大姑夫中年肄業後,用攢下的全部積蓄開了家小型修理店,平時給鄰裡鄉親修修自行車、收音機,收入勉強能維持一家三口的溫飽。
原身搬到城裡後,吃穿都靠蘇招娣補貼,姑父本就心中不悅,她卻愈發變本加厲,要不到錢就對蘇招娣冷眼相待、語出不遜。更是揚言,等傍上大款,就把他們這些窮親戚全踢了。
後世妥妥的拜金女。
但老頭子?顧嶼衡?這都哪跟哪?
這年頭紅漆白字,牆上寫的都是婦女能抵半邊天,但人骨子裡的劣根性不是喊喊口號就能改變的,女性隻要和不本分扯上關係,吐沫星子就能將人淹死。
知道蘇招娣是擔心她的名聲,也怕她受什麼委屈,蘇楚箐撫上她緊繃的手背。
“放心吧姑姑,我心裡有數,以前我說的那些話都隻是氣話,您彆一直放在心上。我嫁給知晏知微爸才不是貪圖他家錢財,我有手有腳的,自己都能賺錢養活自己,您看著我長大的還不了解我嗎?我可不是那種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
見蘇招娣神色有些鬆動,蘇楚箐繼續趁熱打鐵。
“再說了,知晏知微他爸和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還不是和大家穿得一樣的衣服,我哪裡知道他家這麼有錢。要不是衝著他那張臉,我才懶得與他搭話呢!您還不知道吧?知晏知微他爸是華京大學最年輕的教授,不到三十歲就坐上了這個位置,不僅是鐵飯碗還給國家乾事!人又聰明,長的還帥,有這麼個青年才俊的侄女婿,您就偷著樂吧!”
蘇招娣還是有些不相信,但也比一開始鬆口了很多。
“按照你這個說法,你是真的因為喜歡他才同意和他接的婚?”
“當然是喜歡他才嫁的,”蘇楚箐想都沒想,回答得斬釘截鐵,“我都願意給他做飯了,這還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