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溫從陽肩頭,抬眼便是他線條利落的下頜和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喉結,隔著單薄的春袍感受到他熾熱的溫度,想到他有力的臂膀正環在她身上……李如蕙的心撲通撲通狂跳。
她從大爺七歲開始服侍,多年來貼身伺候,替大爺洗澡穿衣都是尋常。大爺身上哪裡她都見過,哪一處磕了碰了,大爺漸漸地不再愛和太太、老太太提起,都是她記在心上去回話。
大爺……一年比一年長大了,肩膀寬闊,身上各處也因苦練騎射越發緊實,她有時服侍大爺都覺得耳熱臉紅……她又怕大爺看見,又怕大爺真的沒察覺……娘說得不錯,她畢竟年歲大了……
大爺才十七。
她比大爺大了足足六歲。
大爺喜歡的是年歲相當的姑太太家的二小姐。
比那位姑娘,她大了……八歲。
從十二三歲開始,大爺眼裡就隻看得到紀二姑娘了。因紀二姑娘變得客氣疏離,大爺傷心得夜裡睡不著覺,偷偷哭過七八次。他不好意思讓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也躲著奶嬤嬤們,都是她在旁寬慰他的心。
可大爺不知道她的傷心。
若沒有紀二姑娘這個人,是不是大爺就能看見彆人……或許就能看見她了呢?
從台階到屋裡的路太短了。
溫從陽把李如蕙放在榻上時,李如蕙愣了有一瞬,才把手從他肩頸上收回來。
溫從陽沒大在意,隻以為是她疼得失了神。他忙叫人擰涼帕子來,先給李如蕙敷上鎮痛。
但他雖沒發覺,一屋子丫頭嬤嬤卻早已眼神亂飛——
大爺平常再和氣,也是主子爺們,今兒就這麼把如蕙抱進來了……難道,大奶奶進門之前,如蕙的那樣想頭,真的要成了?
……
理國伯與何夫人隻有溫從陽和溫從淑兄妹兩個,上一輩,理國侯與張老夫人,也隻有理國伯和溫夫人兩個孩子。
理國侯業已去了八載,溫夫人也已出閨十八年。理國伯的堂兄弟們更早在上一輩便隨各自父親分了出去。偌大的理國公府隻住著張老夫人和理國伯一家五口,房舍自然寬裕得很。
溫從陽便是自己獨住一所靠近正堂的兩進院子,前院“書房”是小廝男仆伺候,後院便都是丫頭婆子。又因他是爺們,前後院之間的門禁並不嚴。
李如蕙摔著的地方是後院正房前的台階。後院正中的甬路直通院門,院門又大開著,是以溫從陽把她抱進了屋子,外院許多小廝男仆也都看見了。
理國公府人少,熱鬨就不多,大爺的親事正是近幾年來最大的事,且如蕙姑娘的心思,下人裡看出來的人不少,大爺平日又偏對她最親近……這事很快傳遍了半個府上。
眾人雖不敢明著議論,卻都伸著脖子等消息。
大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抱都抱了,離親嘴收用還遠嗎?
如蕙姑娘的老子娘又在太太跟前兒最得臉,她真和大爺作了一處,再求得老太太點頭,哪怕老爺不高興,得個名分也不難呐!
但溫從陽並沒想到那麼多。
待太醫請來了,他忙親自去院門接進來。李如蕙已挪進東稍間大床帳幔裡,隻露出扭傷的腳腕請太醫看診。
尋常跌傷,沒傷筋動骨,太醫開了藥便告辭了。
如蕙姐姐已無事,養幾日便能好。看窗外天色尚早,雨也還沒下,溫從陽便要再去花園裡剪桃花。
隻看他站起來,李如蕙便知道他要去做什麼。
大爺的體溫似乎還留在她腰背,卻這就又要去為紀二姑娘忙東忙西了。
她……再不主動些,她的心事,何年何月才能叫大爺知曉?
“大爺……”李如蕙假做不知他正要出去,望著他笑道,“突然想起來,最多再有一二年,我便與大爺不在一處了。”
溫從陽滿腔興奮被這話潑得一冷。
他暫且顧不上桃花了,忙坐到床邊問:“這話可怎麼說?!”
“我的大爺,你忘了,你是爺們,我隻是個丫頭……”
在溫從陽沒注意到時,李如蕙早用眼神把屋裡另外兩個丫頭“請”了出去。
她低聲笑道:“咱們府上曆來寬和待下,從沒有過磋磨人的事,就算我、我也舍不得大爺,沒個說法,也沒有一直留我的理呀。”
“我也總要有個歸處的。”她酸澀地說,眼中又含著期待。
——隻要大爺張口,說讓她留下!
溫從陽的確不舍得她。
長了這麼大,身邊服侍的人來來去去換過多少,隻有幾位嬤嬤和如蕙姐姐一直都在。如蕙姐姐又格外不同,她不會動不動苦口婆心地勸他上進,也不在他麵前掐尖訴苦說功勞,隻是默默做好一切。
所以,從三年前起,連娘都越過嬤嬤們,放心地把他院子裡的事全交給了如蕙姐姐。
是他忘了,如蕙姐姐不能陪他一輩子——
溫從陽垂著腦袋,歎說:“姐姐放心,我明兒就去和太太求恩典,必不讓姐姐受委屈。”
細細分辨了這話並沒有留她的意思,李如蕙忙說:“太太已經發下恩典了,說都讓大爺做主呢!大爺……想怎麼樣都好。”
她聲音裡的哀婉纏綿讓溫從陽猛然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