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的笑了笑,“我們這般的男人尚且過得艱難,姑娘一個人從蜀州來……”
又住進了教養出蘭三少爺那般開口閉口蜀州蠻夷的鎮國公府,想來更不容易。
他是急著找兄長,但他也不願意平白無故的給彆人帶去麻煩。
他許是壓抑得太久了,說到這裡,眼眶一紅,連忙低頭,喃喃道:“當年我和阿兄要是注意這些,瑩瑩也許就不會死了。”
瑩瑩死前,那般叮囑他要讓阿兄長命百歲,他卻可能連這個都做不到。
他知曉,五天不見人影,阿兄必定凶多吉少。
但不管如何,即便是屍體,也要讓他找到吧?
蘭山君心口發脹,又走回去,給他遞過去一塊帕子,“我懂。”
雖然不知道瑩瑩是怎麼去世的,但方輿之見能殺人,她懂。
她說,“我若是記起什麼,就寫信給壽老夫人。”
鬱清梧本不該接她帕子的。但她說她懂,他心中便一顫,情不自禁接了過來。
他低頭,上麵繡著一隻小小的老虎。
帕子潔白,他臉上太臟,便沒有用。他攥著帕子道,“多謝姑娘了。”
蘭山君輕輕點頭,慢慢的朝著院門口走去。她腳下千斤重,不斷回憶從前,但她確實從未聽聞過蘇家兄妹的事情。
但鬱清梧一直叫蘇行舟阿兄,她倒是又想起了他的劄記。
鬱清梧的劄記裡麵寫過蘇行舟。
他從未寫過蘇行舟的名字,隻在裡麵喚阿兄。
她還以為那是他的親兄長。
他說:“阿兄今日來了斷蒼山,先生很是高興,給他先取了表字為長鶴。”
蘇長鶴。
鶴,長壽。
蘭山君深吸一口氣,正要邁出院門,就見有小童突然急匆匆跑了進來,氣喘籲籲的朝著鬱清梧道:“鄔先生說,說,說找到了,在雒水裡麵尋到了!”
鬱清梧臉色徹底蒼白起來。他明白在雒水在裡麵找到是什麼意思。
他踉踉蹌蹌抬起腿就跑,卻直直的栽下去。
蘭山君離他最近,連忙轉身回去將人扶起來。
錢媽媽臉色也變了,跟小童道:“快去準備一輛馬車。”
她是壽老夫人的心腹,也算是看著這些孩子一路過來的,如今人死了,哪裡能不去看看。
剛要找人送蘭山君回去,就聽蘭山君對她道:“蘇公子於我有恩,不知可否能跟著一塊去?”
錢媽媽遲疑,“姑娘確定嗎?”
蘭山君點頭。
她從前萬般思緒,卻隻能待在那座小屋子裡妄自揣測。如今能夠在外頭行走,定然是要親自探查一番的——她怕蘇行舟真是她和老和尚牽連的。
那她的罪孽太重,便是還也還不清了。
錢媽媽沒有拒絕。她也沒有心思拒絕,隻去叫人快些把馬車送來。蘭山君則叫人去取幾把黑傘。
馬車一路狂奔,鬱清梧坐在那裡,突然神遊一般道:“我那日,不應該急著去先生那邊的,應該聽阿兄把話說完。”
蘭山君不忍,安慰道:“你也不知會如此。”
但她知曉,如同淮陵於她一般,此事也終究會成為鬱清梧的不可治愈的隱疾。
她歎息一聲,等到了雒水,她戴著錢媽媽給她的紗帽下了馬車,跟著鬱清梧一塊去了屍體前。
五天過去,屍體已經麵目全非,被浸泡得腫脹不堪。鬱清梧撲通一聲跪下,用手輕輕的擦拭屍體臉上的沙土,蘇行舟的輪廓和眉眼便越發露了出來。
他兩眼一黑,悲鳴一聲,“阿兄!”
蘭山君扭過頭,不忍再看。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掃向四周的人。
這般得意的殺了人,會不會派人來專門看看呢?
若是蘇行舟的死跟她和老和尚有關係,說不得她能從人群裡認出一兩個相識的。
但看了一圈,卻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官兵開始清人。四周的人越來越少,蘭山君便不再看,隻去馬車上取了帶來的兩把黑傘,先撐開一把,彎腰將傘柄塞在了鬱清梧的手裡。
這是蜀州的習俗。
亡人橫死,應遮黑傘,以保魂魄不散,來日好投胎轉世。
鬱清梧見是黑傘,連忙為蘇行舟遮住上半身。
他跪在那裡,聲音沙啞,道:“多謝。”
蘭山君搖搖頭,撐開手上的黑傘,為蘇行舟遮住下半身,站在鬱清梧的身邊,輕聲道:“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