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在身邊,裴鶯一覺好眠。
***
裴鶯花了一日功夫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
穿越的事,其實沒什麼難以接受的,丈夫和女兒相繼去世後,她在現代隻剩下公婆那邊的親戚和三幾個朋友。要說遺憾,大概是沒有和朋友們好好道彆,也沒有跟學校那邊辦離職。
對了,還有陽台裡的花......
不過有女兒在,一切足矣。
“夫人。”
裴鶯回過神來:“怎麼了?”
水蘇垂眸:“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坐在旁邊的孟靈兒聞言撅起小嘴:“祖母怎麼這樣,娘親的病才好些,如何能見風,真是一點不疼母親,心眼偏到沒邊了......”
後麵一句非常小聲,裴鶯沒聽清。
裴鶯從榻上起身。
昨日睡醒後,她便琢磨著套話。原身除了歲數比她小幾歲,其他的竟也和她一模一樣,哪怕連胸口的紅痣位置都相同,仿佛是另一個時空的她。
也不知是女婢太信任她,還是女兒依舊是天真浪漫的性格,她套話非常順利。
她的囡囡不叫“喬靈”了,叫“孟靈兒”。她的丈夫也不再是在醫院裡當醫生的“喬聞”,而是成了在北川縣的縣丞“孟杜倉”。
她和縣丞夫君是青梅竹馬,二八時出嫁,一年後有了孟靈兒,婚後和夫君蜜裡調油。
孟杜倉少時喪父,他與弟弟孟華韋由孟母劉氏拉扯大,再相繼娶妻,入仕。
孟母最初能同意孟杜倉和她成婚,對她的觀感自然不算差,但隨著她從商的娘家落敗,且孕育一女後再無所出,孟母便慢慢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孟母也更偏愛如今已是邢曹的孟華韋,對二房所出的兩個男嗣更是看得比眼珠子還重。
在選官仍以孝廉為官吏晉升正途的如今,她在孟家的日子並沒有旁人眼中那般光鮮。當然,也算不上特彆難熬。
孟家是一座二進四合的院子,內院的東廂房住的是大房,西廂房住二房,後頭的正房給孟母劉氏。
裴鶯將將進門,便聽到裡麵傳來嬉笑聲,待她們兩主一婢進來,笑聲止住。
孟母劉氏坐在上首,老太太梳了高髻,髻上點以金玉,許是早年艱辛,她麵上皺紋很深刻,不笑時嘴角朝下,一雙利眼光芒甚是駭人。
孟母旁有一圓盤臉婦人,那是二房媳婦雲春蘭,她模樣三十上下,著一身青色交領襦裙,頭上發髻簡單,但彆著的金釵步搖非常精致,脖子上的金鑲玉項鏈也很打眼。
此時雲春蘭笑盈盈道:“姒婦,你不在的這幾天,姑氏都念叨著你的好呢。按我說,還是你伺候姑氏利索,不像我笨手笨腳的。”
裴鶯斂眸,對上首行肅拜禮:“見過姑氏。”
孟靈兒跟著道:“見過祖母。”
上首靜悄悄。
裴鶯行完禮便直起身,徑自柔聲道:“不知姑氏喚我來所為何事?”
上首的老太太很麵生,不是前世的婆婆,從女兒和水蘇口中知道些事後,裴鶯沒打算將她當前世的婆婆敬重。
孟老太皺了眉,沒請入座,隻讓她們站著,目光嫌棄地看著裴鶯:“你身為長媳,又是縣丞夫人,日常應當勤勉些,以身作則。哪有自家男人在外麵奔波忙碌,你病好了卻還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道理。”
孟靈兒立馬扁了嘴:“祖母,我娘親前些日子是病了,陳杏林還曾說若昨日娘親不醒來便有性命之憂,幸虧菩薩保佑,娘親轉危為安,昨日高熱退了,但今日都還在喝藥呢。”
裴鶯看著身旁就差叉著腰、像隻小鬥雞護著自己的孟靈兒,心頭暖意陣陣。
她的囡囡啊!
“翻天了。老身在和你娘說話,哪裡輪得到你這個做孫輩的插嘴。”孟母重重拍了下木椅扶手:“老大媳婦,你平日如何教導靈兒的,竟將她養成這般目無尊長的性子。”
如今選官重孝廉,“孝”之一字價值萬金,如果孟靈兒是男兒身,孟老太這句“目無尊長”足夠送斷她往後的仕途。就算是女孩兒,名聲損了,往後婚嫁也相當不利。
裴鶯擰了黛眉正想說話,外頭卻忠仆匆忙跑進正院。
“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忠仆臉色白如金紙,氣喘籲籲,也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
孟母本就不悅,又見仆人跑得紮發淩亂,當場嗬斥道:“冒冒失失成何體統,若是把家中規矩都忘光了,找孫管家自請到莊子去,省得哪日貴客上門誤了事。”
那仆從顧不上被嗬責,語速飛快道:“寇賊凶猛,殺了大批守軍,堪堪攻入城中了,北川縣即將失守,縣丞讓幾位主子即刻乘車前往繁鄉郡。縣丞還特地叮囑趕路要緊,金銀細軟不必收拾太多。”
繁鄉郡在北川縣的南方,是冀州的一個大郡。
正院幾人都瞬間變了臉色。
孟老太驚得從座上起身:“怎會如此,寇賊不過是一批烏合之眾,如何能勝過冀州訓練有素的守軍,這其中是否有詐?”
忠仆連連搖頭:“老夫人,縣丞確實是如此交代的,若有半句假話,叫奴天打雷劈。莫娜要耽擱了,請速速準備,稍後便啟程。”
孟老太觀其驚慌不似有假,一顆心瞬間涼了大半截:“縣丞人呢,他如今在何處,為何不回來與我們同行?”
忠仆跪下:“縣丞欲與北川縣同存亡。”
孟老太驚懼扶額,身形不穩,與她最相近的雲春蘭忙將人扶住。
“知曉了,你先下去吧。”雲春蘭隨後看向裴鶯:“嫂子,你趕緊去收拾,兩刻鐘後在前院彙合,我們一同乘馬車前往繁鄉郡。”
這一變故同樣打得裴鶯措手不及。
北川縣要破了,一旦寇賊進城必定燒殺劫掠,此處已成為危地,確實不宜久留。她才剛找到女兒,還沒和女兒一起過多少日子,不能死了。
當下裴鶯頷首,牽著孟靈兒匆忙轉身回東廂房。兩主一仆都沒看見,她們身後的雲春蘭望向她們的目光很冰冷。
裴鶯是很有時間概念的人,雲春蘭說兩刻鐘,她不敢耽擱半點,甚至還提前了少許。
隻是當她牽著孟靈兒,領著水蘇到前院時,卻驚得手腳冰涼。
前院空蕩蕩的,哪裡有什麼馬車。
前院側的大門開著,穿堂風吹進來,前院和內院除了她們再無一人,裴鶯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孟母和雲春蘭拋下她們離開了!
裴鶯瞬間頭暈目眩,這一刻,她仿佛聽到了城破後寇賊殺戮的呐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