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良沉思。
雖然霍霆山自己不信鬼神,但不得不說,有時鬼神之言相當好用。他轉頭看向熊茂:“熊茂,你明日一早攜圖紙回幽州,將其交到明霽手中,讓他著手開墾梯田之事。”
熊茂剛要作揖,卻見霍霆山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改了口:“罷了,此事交給陳淵去辦。陳淵,你明日卯時啟程,早去早回。”
陳淵領命。
熊茂卻有點懵懵的。
怎麼落到他頭上的差事忽然就沒了呢,難道大將軍對他心生不滿,連差事都不派他了?
才這般想,熊茂又聽上首的男人吩咐道:“熊茂,你去將孟家裡的藏書再翻一遍,不論書房亦或是夫人寢居內的,一本一本地看,務必看仔細了,有異來報。”
熊茂心裡叫苦。
原來等著他的是這個啊,隻是陳淵那家夥向來比他細心,大將軍為何不讓陳淵來翻書,換他去傳令呢?莫不是陳淵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比如說彆的任務在身?
熊茂想不明白。
待霍霆山吩咐完,公孫良忽然開口:“主公,可查到這位裴夫人的種種良策從何而來?”
霍霆山說未曾。
熊茂羞愧地低下了大腦袋,都怪他辦事不力。
公孫良正色說:“主公,裴夫人所言的仙人托夢,某覺得不可儘信。常人道夢境皆是模糊含糊,隻記得個大概。然,從高橋馬鞍,到幽州策,再到如今的梯田,一切都過於清晰明了。”
熊茂不住皺眉道:“公孫先生,先前我已查明裴夫人的亡夫隻不過是個平庸縣令,絕非什麼驚才絕豔之人。而裴夫人常年活動在後院,足不出戶,若非是仙人托夢,那她如何得知馬鐙等種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隻不過或大或小罷了,某相信裴夫人亦有。”公孫良同樣不信鬼神。他忽然想到主公對裴夫人的心思,那晚主公急匆匆拿著馬鐙圖紙回來,袍下異樣難掩,分明是極為意動,然而有些話必須說。
公孫良對著霍霆山又是深深一揖:“主公,雖然某也不信那些良策出自一介婦人之手,但是在尋不出真正的麒麟子之前,煩請主公以大局為重,將裴夫人當作麒麟子對待,奉之為上賓,切不可冒犯。”
霍霆山麵無表情,不置可否。
陳世昌見狀,也起身作揖:“請主公以大局為重。”
上首的男人才道:“知曉了。”
***
翌日。
裴鶯剛起床不久,就聽到女兒百靈鳥似的聲音在外麵喊,她忙開門,接住乳燕投林的女兒:“囡囡昨夜睡得可好?”
孟靈兒埋頭在裴鶯懷裡,用臉頰蹭著母親胸前的豐軟:“不好,娘親不在,我一點都不好。”
似想起什麼,孟靈兒抬起頭看,認真打量裴鶯,將她從頭到尾仔細看了遍,還繞著她轉了個兩圈,見她麵色紅潤且沒外傷,這才又投入裴鶯懷裡蹭:“娘親,昨日到底怎麼了?您怎麼會遇上殘寇,後來那個蠻……那個人有沒有為難您?”
一連串問題懸河瀉水,裴鶯不住笑著摸摸女兒的發:“靈兒莫不是百靈鳥變的?不然怎麼一早上便在嘰嘰喳喳。”
孟靈兒懊惱:“母親,我在問您正事!”
昨日母親被擄上馬,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蠻子策馬跑遠,等她好不容易徒步走回縣令府,卻被告知縣中有殘寇作亂,母親因意外目睹殘寇行凶,嚇暈了過去。
孟靈兒聽聞後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到母親榻邊伺候,然而等她回房,屋中卻空無一人,那名為“辛錦”的女婢說為了便於裴夫人靜養,她搬到彆出去了,自己單獨住一間廂房,時候已晚,等明日再帶她過去看望。
孟靈兒哪裡肯,當下鬨了又鬨,然而還是無果,隻能眼巴巴等第二天早上。可恨,那蠻子竟是硬生生將她們母女二人拆開了。
“無事,我和將軍說清楚了,之前不過是誤會一場。”裴鶯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複雜。
囡囡才十五歲,小孩子一個,什麼都不懂,也幫不了她什麼。與其兩個人苦惱,不如讓女兒開心些。
孟靈兒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裡滿是狐疑:“真的嗎?可是娘親,那人看著就不是好說話的模樣。”
裴鶯輕拍小姑娘的背,安撫懷中幼女:“人不可貌相,他也就長得凶些。”
話音方落,裴鶯察覺有人在看她,那道目光存在感強且直白,分外熟悉。
裴鶯僵在原地。
“娘親,我今晚想和您一起睡?”孟靈兒沒察覺到裴鶯的異樣,依舊蹭著母親撒嬌。
“孟小娘子,府中可有招待不周之處?”醇厚的男音在後方響起。
孟靈兒像踩著尾巴的貓兒,迅速從裴鶯懷裡出來,轉身擋在裴鶯麵前:“你為何在我娘親房門前!”
神情很凶,隻不過孟靈兒的語調從高到低,底氣跟被紮破的皮伐子似的,咻咻泄個乾淨。在今日之前,她碰到這位幽州牧時,對方不是在馬背上就是在遠處,總之沒近距離瞧過,如今她才驚覺這個蠻子生得真高大,比她高兩個頭還多,估計一隻手能打五個她。
孟靈兒咽了口吐沫,心裡不住發慌,但依舊擋在裴鶯前麵沒動。
“隔壁是我的房間。”霍霆山倒是和顏悅色。
“你住隔壁?”孟靈兒驚愕以後回過頭看裴鶯,臉上的擔憂毫不掩飾:“娘親,您今晚回來咱們之前那屋裡睡。”
他住隔壁,她娘親住這裡。那麼近,這和將肉放狼嘴邊有何區彆?不成不成!
霍霆山慢悠悠道:“隻有牙牙學語的孩提才要時刻黏著母親,孟小娘子瞧著比孩提大上十歲不止,怎的還那般黏人?莫不是這些年隻虛長了歲數,衣食住行缺了母親就不知如何是好。”
孟靈兒漲紅了臉,可能是年幼無城府,也可能是霍霆山收起了渾身威壓不再氣勢攝人,被激怒後忍不住道:“我當然能自立,如今要和娘親在一起,還不是你對我娘親......”
“靈兒!”裴鶯趕忙將人拉住。
她和霍霆山之間的那層紙被捅破過,後麵修修補補,勉強維持如今的平衡。在沒想到一個離開的萬全之策前,她並不想打破如今的平衡。
孟靈兒氣呼呼地抿唇。
裴鶯飛快抬眸瞥了眼霍霆山,心裡鬱悶,他堂堂大將軍又兼幽州牧,怎的還和小孩兒鬥嘴,也不嫌丟人。
霍霆山把裴鶯的小動作抓了個正著,狹長的眸子微挑:“哦?夫人,我對你如何。”
他和她說話時,語氣和方才略有不同,聲音更為輕緩些,仿佛說著獨屬於兩人的小秘密。
裴鶯下意識將手往衣袖裡縮了縮,她的手腕是可以隨意活動的,不再似昨夜般被那隻粗糙的大掌牢牢鎖住。
“將軍自然是仁善的。”裴鶯低垂著眼:“我與息女得去尋陳校尉向他賠個不是,請恕我們母女倆失陪。”
“不必去尋他了,陳淵有公務在身,今早已離開北川縣。”霍霆山道。
“這樣啊……”裴鶯怔住,陡然想起了梯田圖紙,這人之前說遲一宿也不算遲,一夜已過去,估計是派人去忙梯田的事了,遂裴鶯又問:“那陳校尉他何時回來?”
霍霆山淡笑:“忙完了自然回來。”
裴鶯黛眉微蹙。
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