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惆悵,惆悵這個時代的殘酷。
殺人不一定要償命,底層百姓的性命賤如草芥,也輕如沙礫塵埃。擁兵自重的上位者為爭天下權柄鬥法,翻手間就能伏屍百萬,令無數底層家庭四分五裂。
無力改變這個與現代截然不同的封建大環境,裴鶯隻能一遍又一遍安慰女兒。
孟靈兒哭了很久,哭完後精疲力儘,整個人被抽乾似的蔫噠噠的。
裴鶯看出她精力不濟,把她往榻上帶:“囡囡睡會兒,娘親去宅子裡其他地方轉轉,等下回來找你。”
孟靈兒勾住裴鶯的手:“娘親,再陪我一會兒嘛。”
裴鶯順著她的力道坐在榻邊:“睡吧,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孟靈兒滿足地閉上眼睛,很快呼吸變得均勻平緩,裴鶯見女兒熟睡了,放輕動作離開。
寢居這邊沒什麼好看的,裴鶯去了孟杜倉的書房。此前她並非沒進來過書房,上次收拾細軟準備南下,她就進此地翻過。
書房不大,靠牆一側擺放著兩個紅木書架,“田”字形組合的書架上放著書籍和卷起來的畫卷。
靠窗牗一側擺著小幾與花藝盆景,案幾上還放著茶壺等物,是看書疲倦後放鬆之地。
而在小幾和書架中間靠裡的位置,放著長方書案,書案側還有小矮櫃,櫃內收納一些重要書件。
書房這種地方,一定會有值錢的東西,畫卷也好,白玉鎮紙也罷,裴鶯隻求能典當些銀錢,然而找著找著,她發現不對勁。
書房被翻過,有些東西的擺放位置變了。不,不僅是有些,仔細看是幾乎全部東西都有或多或少的移位,竟是整個書房都被動過。
裴鶯第一反應是賊人來書房了,又想起那“賊”是霍霆山的人。
他讓人進了孟宅的書房,可是孟杜倉隻是一個小縣令,能藏有什麼讓掌萬千鐵騎的大將軍惦記的東西?
裴鶯站在原地,擰著細眉思索著,無意間抬眸時看見了書案上擺著一個小花瓶,花瓶表麵光潔,映著她模糊的影子。
眼瞳微微收緊,裴鶯麵露恍然。
是了,他們不是在找孟杜倉的東西,他們是在找從她這裡透露出來與馬鐙等物有關的蛛絲馬跡。
大前天傍晚,在馬鐙圖紙遞出後,霍霆山一定派人來孟宅找過一番,因為後來水蘇和她說夜裡進賊,那賊人多半就是他的衛兵。
前日白天她回孟宅辦理白事,也是那時初進書房,而今天和前日對比,書房的陳列變了。
陳列可能是昨日白天她逃跑時變的,也可能是昨夜她遞出梯田圖紙後、霍霆山連夜又派人來了一次孟宅。
若是後者,說明霍霆山是個鐵血無神論者,他隻是嘴上相信所謂的仙人托夢罷了。
不過裴鶯覺得就算他不信,大抵也不會覺得那些東西是她想出來的。
因為這個時代並沒有女子學院,就算私底下請學師,傳給女性的多半也是女紅之術。
封建父權社會裡的男性占據了天然的優勢和絕大部分資源。
而站在這個時代金字塔頂層的男人更是驕傲,他們不會、大抵也不願意相信女人能比他們出色。
若是這般,她或許可以......
“夫人在找什麼?”低沉的男音自身側傳來。
裴鶯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另一個方向躲。但她站在書案側,側邊放著矮櫃箱,眼看著裴鶯要撞上矮櫃箱的棱角,霍霆山及時伸手將人攬住:“夫人當心。”
那條鐵臂再次環上她腰間,她本能抬手抵在他胸膛上,靠得過近,男人的氣息將她籠罩,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了一下時間,讓其倒退到那個令她驚慌不已的昨晚。
“將軍!”
腰上的鐵臂慢慢挪開了,霍霆山低眸看她:“我年少時出征烏丸,某日大捷後軍中舉行篝火宴,奈何當時天公不作美,篝火宴方始不久,便下起了大雨。火堆滅,其上烤肉半生不熟,當時不忍浪費,也吃了。而時過經年,我也就吃過那麼一次生肉而已。”
裴鶯耳尖微紅,聽出這人暗喻自己並非豺狼猛虎,不食生肉。他今日是規矩了許多,但在她心裡,這人確實和虎豹差不了多少。
不過麵上裴鶯還是和霍霆山道了謝。
霍霆山揶揄道:“夫人的膽子和兔子的相去不遠。”
裴鶯才不認同:“若是放隻兔子在將軍麵前,它早就跑遠了。”
霍霆山似笑非笑:“所以夫人沒跑?”
裴鶯噎住,片刻後低聲道:“那還是不一樣的,我現在沒跑。”
霍霆山笑著頷首:“嗯,夫人的膽色比兔子強。”
裴鶯抿了抿唇,難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