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靜下來,偶爾傳來庭園裡積雪壓斷雪鬆鬆枝的啪嚓聲音。
是極為遙遠的響動。
靜靜的雪夜,黎爾跟溫知宴隔著一張矮木桌相對而坐。
室內有暖氣,黎爾在進來的時候就脫了羽絨服,身上隻有一件長袖雪紡裙子,藕白色,款式素雅。
唯一的裝飾是領口有個大蝴蝶結,她紮獨馬尾,但是因為白天在酒店裡盤過發髻,本來是黑長直的長頭發有了好幾段波浪,帶了幾分自然的慵懶。
黎爾的臉乍看有些英氣明豔,五官很濃,但是湊近了,仔細品,又覺得其實是疏離柔和類型的長相。
圓線條的眉眼,高鼻梁,微微下垂的嘴角,揚眉看人的時候,眼眸裡含著無止儘的澄澈,讓人覺得她有不融於俗世的天真。
溫知宴隔她不到半米遠,瞧著她的眸子,竟然有些看得入迷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靠近。
黎爾不是第一次出來相親,她也不是那種嬌嗲的女生,見溫知宴一直悶聲不說話,她主動說來調節氣氛:
“溫先生,謝謝你今天約我吃飯,至於消費的話,我們AA吧。雖然可能相親見麵時你這樣矜貴的男士一定會主動請吃飯。
但是之前在醫院病房裡我們就已經對你跟鄧奶奶很打擾了,沒想到鄧奶奶還願意安排你來跟我相親,真是為你這樣的人製造了很多的麻煩,所以我們AA吧。”
如果有能力,黎爾也想請這頓飯,不過據她觀察這家店的氣質,她這樣的酒店高管掙那點工資,肯定是請不起的。
那麼,起碼AA吧,顯得她對今天這場見麵有誠意一些。
她外公現在還住在溫知宴找的病房裡呢。
察覺到女人今天居然沒對他用疏遠的敬稱,溫知宴那張強勢得充滿力量感的麵孔上流淌出一些玩味,他輕滾喉結,低啞出聲,“好啊。”
黎爾這麼跟男人說完這頓飯AA之後,便找不到話題跟他聊了。
溫知宴也一直不說話。
布置精妙又浪漫的和室裡,兩人對坐在榻榻米上,氣氛很奇怪。
想到他這種人,是他們酒店最期待招攬的潛在客戶,上次他來一次,就讓前廳部全體員工可以狂喜一個季度,黎爾在心裡刻意振作了自己一下。
就當今天是跟酒店的潛在鉑金級彆VIP進行業務洽談好了。
“不知道溫先生平時都有些什麼愛好?滑雪?遊泳?”黎爾開始主動跟男人攀談,用酒店服務業營銷的慣常話術。
要拉近跟客戶的距離,先從他們的喜好聊起。
“滑雪吧。”溫知宴給黎爾倒了一杯溫酒,遞給她,要她暖一暖。
她剛才走進來時,小鼻子凍得通紅。溫知宴留意到了這個細節。
“謝謝。”黎爾接過,低頭抿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等到她將那口溫暖的酒液吞咽,她才反應過來,“啊,忘了我今天開車來了。”
“沒關係,等一下我會安排人送你。”溫知宴示意她可以暢飲。
“這是什麼酒?”黎爾問。
“糯米酒。通氣補血的。”溫知宴耐心回答。對著黎爾,他似乎有很多耐心。
“哦。”
黎爾繼續抿酒,被酒液浸濕的紅唇綻開,麵容更顯嫵媚的她又再撿起那個話題,“不知溫先生平時都在哪裡滑雪?我們儲運每年都會接待璃城好幾個雪場的遊客。”
“很久沒滑了,以前去Mont Sutton,每年一次。”溫知宴回答。
“是嗎?”黎爾的眸色忽然亮了起來,終於跟溫先生找到共同的話題了。
“我大學在蒙特利爾上的,冬天我也經常去Mont Sutton滑雪。”黎爾頓了頓,用揣測的口吻說,“也許我們在雪場見過也不一定。”
“是嗎?”溫知宴的嘴角在她說完這句話以後,終於漾開來一個笑容。
爾後,他想要說他連著去了四年,在她在那裡上大學本科的時候。
嘩一聲,和室的拉門被拉開,侍應來上菜了。
兩人的談話被打斷,被侍應生宣稱是拍賣級彆的菜式被一一呈現上來。
黎爾並不拿喬,開始動筷細細品嘗,她還真沒來這麼貴的日料店吃過飯。
如果不是溫知宴帶,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在璃城的探鳳街有這樣一個華麗又低調的豪奢日料店。
從那窄小的毫不起眼的門麵判斷,老板應該隻想做一小撮人的生意,就是溫知宴這樣的達官貴人。
程餘欣說溫知宴大學上的是北城的清大,物理係,家裡本來要安排他從政,具體哪個位置都給他找好了,那些光耀門楣,富貴榮華的路早就為他鋪好了。
他卻轉身要自己創業,不然現在黎爾不該稱呼他溫先生了,該叫他溫領導了。
黎爾吃得很自在,進來之前,她曾經卸過妝,現在也不擔心口紅暈染什麼的,大快朵頤。
溫知宴沒怎麼吃,偶爾動動筷子。
中途他問了她一句:“不介意我抽根煙吧?”
“不介意。”吃著魚子醬的黎爾搖頭。
溫知宴掏煙盒,燃了一根煙,夾在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送往仰月唇邊。
他閒少吃東西,筷子一直放在筷枕上。
偶爾起筷,是幫黎爾夾菜。
瘦突的骨節分明的手,被柔美的日式紙燈照耀,漾出如白玉剔透的冷光,拿到黎爾眼皮底下,招呼她嘗嘗這個。
第一次被異性,並且是被溫知宴這個異性投喂的黎爾覺得有些曖昧,臉一下紅了。
她此前跟人相親吃飯,從來沒有經曆過這個環節。
她以為的相親,是跟對方坐下來,相互報出自身條件,然後相互嫌棄,相互選擇,最後輕易的彼此否定,轉身一起拉黑。
可是今天跟溫知宴相親,黎爾心裡完全沒有這樣的體感。
溫知宴看起來也不餓,就那麼靜靜地坐在她身邊,陪她在一個大雪的夜裡吃飯,耐心的聽她說話,仔細的瞧她的眼睛。
他對待她的方式,像是一場等待得曠日持久的久彆重逢,隻要她這樣陪著他,他就覺得足夠。
黎爾漸漸有了這個認知,但是又覺得是錯覺。
因為他們此前並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