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英提著食盒上前略略行禮,祁昭抬眼看了看他,然後目光又在食盒上掃了一眼,說:
“朕用過早膳了。”
盧英對主子宿夜未歸,竟然還有閒工夫在外用完早點才回宮的行為很是不恥,卻敢怒不敢言,倒是敏銳的察覺到主子的變化,雖說仍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但眉眼似乎舒展了不少,周身的鬱氣好似也消散了些。
而且主子素來惜字如金,居然會主動跟他說自己用過早膳了……
“主子……有好事?”
盧英作為陛下的貼身大總管,自然很懂說話的時機和分寸,他的直覺告訴他,此刻陛下或許想跟人聊一聊。
祁昭徑自看奏折,不時用朱砂禦筆寫下幾個字,像是沒聽到盧英的問話般,就在盧英以為自己判斷錯誤時,祁昭忽然發出一聲:
“嗯。”
盧英被他這大喘氣的行徑嚇得不輕,正想順勢往下詢問時,就聽外頭傳來一陣殺豬般的嚎叫:
“陛下——陛下——這日子沒法過了,你要給臣做主啊——”
這仿佛能鑽透人心魂的聲音極其突兀,每回一出現都能把祁昭喜行不於色的氣質破個稀碎。
“是大駙馬,主子見嗎?”盧英心有戚戚的問。
這滿天下都找不出一個比大駙馬梁淺還要不會看眼色的,每個月他總有那麼一二十天要進宮來告狀,主子有時見,有時不見,做奴才的當然得問清楚才行。
祁昭下意識眉心緊簇,就在盧英以為主子要發飆的時候,祁昭不知想起了什麼,緊蹙的眉心忽的一鬆:
“讓他進來。”
盧英趕忙領命,親自到殿外迎著形容狼狽的大駙馬,隻見他發髻歪斜,衣衫鬆動,左側臉頰上還有兩道淡淡的血痕,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的,這妝造瞎子都能看出他剛被人收拾過。
大駙馬梁淺原本生了一副好相貌,殿試探花郎實至名歸,那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形象至今仍被禮部盛讚,那樣的他會被長公主一眼相中也是情理之中,可誰能想到,梁淺被長公主榜下捉婿做了大駙馬之後,一直維持的君子形象轟然倒塌,原形畢露。
剛開始還隻是小打小鬨,儘管有礙觀瞻,但也沒惹出什麼大事,禦史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近年來他與長公主的矛盾日益漸深,已經到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時甚至會上演武行,當然了,長公主武藝高強,梁淺與她動手的後果就是被單方麵碾壓。
而儘管知道後果,梁淺每每還是會不遺餘力的挑戰長公主的權威,生命一日不止,梁淺作死不斷。
“她不分緣由發配了我的人,還燒我的馬廄,要不是我那聰花白跑得快,現在毛都燒光了!我去找她理論,她不僅不反省,還讓小茉莉撓我,她、她居然放貓撓我!在她心裡,我竟比不上她手裡那隻狐狸精轉世的貓!”
“當初要不是她對我強取豪奪,我一個風華正茂學富五車前途無量的美貌小郎君又怎會與她同流合汙,成親的時候對我百般承諾,說隻要從了她,今後整個京城都能橫著走,可她食言了!食言了!她個負心娘!隻怪我當初涉世未深,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聽了她的花言巧語,受她蒙騙,到如今悔不當初,痛不欲生啊。陛下——————”
梁淺進殿看見坐到正殿龍椅上祁昭的瞬間就是一個滑跪,熟練且精準的抱住祁昭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儼然有哭裂蒼穹水淹昭福殿的架勢。
祁昭撐著額頭,無奈的被情緒激動的梁淺拉來推去,隻覺魔音穿腦,頭疼欲裂,暗自反省他剛才究竟是吃了哪棵鹹蘿卜的心才會放這貨進來撒野。
哭了半天也沒得到啥回應,梁淺用眼角悄悄打量了一番祁昭的臉色,直覺已經快到他發飆的臨界點了,趕緊見好就收,抽噎著對一旁盧英問道:
“英子,有吃的東西嗎?我餓了。”
盧英隻覺一言難儘,往凝眉不語的祁昭看去,祁昭放下扶額的手,對盧英使了個眼色,盧英立刻會意領命,把剛收進殿沒多久的食盒拎了過來:
“現成的吃食隻有太後讓清榮縣主送來的燕窩粥,大駙馬要用嗎?”
“用用用,我與陛下可不同,我不挑食。”一聽有吃的,梁淺頓時來了精神,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身,奔著食盒去了。
祁昭無聲冷哼,盧英尷尬賠笑:“大駙馬慎言。”
梁淺不客氣的將晶瑩剔透的燕窩粥送進口中品嘗,不忘點評:
“味道還不錯!這清榮縣主對陛下真是一如既往的執著啊。”
盧英想起先前在殿外行禮的謝婉,說:
“奴才覺著未必是清榮縣主對陛下執著。”
清榮縣主對陛下噓寒問暖都是奉了太後之命,每回都像例行公事般,淡淡的來淡淡的走,要說清榮縣主執著,不如說是太後執著。
為了讓謝家再出一個皇後,太後這些年可沒少在清榮縣主身上下功夫。
梁淺三兩口就把燕窩粥吃完,仍覺不夠,便差盧英再去給他拿點吃食,等待的功夫梁淺也沒閒著,繼續聲情並茂的告狀,整個昭福殿內外都充斥著他誇張又高亢的聲音……
等大駙馬梁淺在昭福殿告足了狀,吃飽喝足離宮後,大概已經煩透了大駙馬的皇帝陛下做了個臨時決定——搬去京郊行宮。
還下旨如無公務,任何人不得前往京郊行宮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