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訓端起茶杯低頭慢慢喝了口茶水,東福的茶水和它的菜色味道沒法比,他每回來都嫌棄,這次卻從裡麵喝到一股回甘的清香。
相較默默喝茶的人,陸老頭則忍不住幫她聲討黎萬山:
“這就是你爸爸的不是了,剛工作本來就夠壓力大了,怎麼還那樣嚇你呢。”
黎菁可不敢老虎頭上拔須,她眨眨眼:
“爸爸他一直很嚴謹,工作幾十年從來沒出過岔子,我是他最疼的閨女嘛,他對我嚴格能理解,而且小心點,不犯錯,也不會被領導批評哭,年底還能得優秀,領獎金。”
黎菁起先還有點拍老父親馬屁的意味,但她說到後麵,想起不停犯錯被領導罵得狗血淋頭,現在還在乾打掃樓道廁所工作的同事,想起自己年底拿到的獎金,她又真心實意感謝起老父親那會兒對她的嚇唬嚴厲了。
陸老頭聽得心裡竟有些冒酸。
他這輩子得了一兒一女,但他沒從這兩個孩子身上體會到多少作為父親的成就感。
兒子就不說了,唯唯諾諾,老實過頭,在家跟個隱形人一樣,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家的貓偶爾還叫兩聲,這個兒子讓他吱個聲,那叫個難。
女兒和兒子倒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但是,太要強了,看不得彆人一點兒好,年輕的時候為爭一口吃的和丈夫離了婚。
回來娘家每天都和嫂子計較爭長短,拿兒子和侄子做比較,吵吵叨叨沒一天消停,幸好現在外孫外孫兒媳婦給她買了個小房子,讓她搬出去自己一個人住了,不然繼續住一起,他估計長壽不了。
“老黎,你真的是好福氣啊,有這麼個閨女。”陸老頭忍不住感慨一聲。
“我兩個孫兒,一個孫女,一個外孫,感覺加起來比不上你這一個,真的就是暖心小棉襖。”
黎萬山嘴角往上翹了翹,嘴上還硬:“她也就一張嘴會說了。”
認識兩年了,誰不知道誰,哪怕知道這是未來親家,得罪不起,陸老頭也暫時不想搭理他,他清咳一聲,端起茶杯假意喝茶。
說話的功夫,先前點的菜也陸續上來了。
打頭先上的是紅酒釀圓子。
大概是被哄得心情不錯,也想彌補下,黎萬山難得沒講究他那套規矩,先拿過黎菁的碗給她盛了一碗。
一邊盛,一邊笑著和陸老頭陸訓說:“我們家這丫頭最喜歡東福家的圓子,她當甜湯喝,也當飯,每回來,必點的一樣。”
黎菁被說得不好意思,臉頰微微起熱,但她也沒拆老父親的台,隻是擔心大家等會兒不好動這碗圓子,她說了句:“再喜歡我也隻能吃得下一碗。”
黎萬山不知道想起什麼,他爽聲笑了出來:“確實,她隻能吃一碗,這丫頭古靈精怪,她說,東福的菜色,多是物以稀為香,就那圓子,它是實心的,物美價廉,管飽。”
陸老頭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這話裡的意思,他沒忍住,跟著大笑起來,一臉認同的附和:“一點沒錯,是這樣。”
“就那鱔絲來說,味道是絕對的沒得說,但兩筷子夾下去就沒了。”
“我上回來,還叫三串兒去找他們加了回菜,要不是他們老板不在啊,我都想給把盤子端去給他看,再說聲,很好吃,但能不能多給點。”
陸老頭說著,往桌上看了一眼,見桌上幾盤菜這回都冒了尖,他稀奇了聲:“看來是有人和老板提過了,今天我們可以放開了吃。”
黎萬山早注意到了,不然他先前不會拿這個事來說笑,他點頭:“可以飽口福了。”
黎萬山和陸老頭都是健談的性子,有說有笑的,這時候各自杯子裡茶水也見底了,陸訓也很有眼力見,拎著茶壺起身挨個續了杯。
黎萬山似乎這會兒才注意到他,開始問起他來。
“你爺爺經常和我提起你,說你現在在辦廠子做小家電?”
“對,年初在慈城那邊盤下來的一個小廠子,才剛開始……”
陸訓不急不緩放下茶壺,坐回位置回道。他表現得謙恭有度,基本問什麼回答什麼,回答黎萬山問題的同時,他還能注意著讓場麵不冷下來,有繼續聊的話題。
黎菁經過先前,已經沒那麼緊張了,她手捏著湯勺,假借著舀圓子吃,悄悄打量起對麵的人來。
昨天她隻顧著那兩雙鞋了,她沒仔細注意他,不記得他穿著,具體長什麼樣子,隻記得他很高,側臉好看,很立體,輪廓深。
這會兒從正麵看,才發現這人不是一點點好看。
他眉骨高,眉毛很濃,斜飛上去快到鬢角的位置,眼皮很薄,一道深褶,眼睛大又長,眼珠漆黑,看人的時候給人一種專注感。鼻梁也很高很挺,唇不是薄唇,但不厚,剛剛好的樣子,顏色也是,不是她討厭的烏唇。
五官很好看,組合在那張優越的臉上更耐看。
他人高,肩背卻挺直,哪怕隨隨便便坐那兒,也給人挺拔如鬆的感覺。
黎菁想起黎萬山說他當過兵,這裡能看到一些痕跡。
不過他並不像同樣當兵的三哥黎承那樣鋒芒畢露,一站在那兒就給人一種氣吞山河不好惹的感覺。
他更沉斂從容,氣定神閒,氣勢更收放自如。
這樣的人,可以當軍人,可以當商人,戴副眼鏡也可以當學者。
黎菁從他俊美的臉上掠過看一眼他穿著,熨燙過的白襯衫,扣子解開兩顆,穿在他身上挺括有型。
可能,他戴副眼鏡還要好看些。
黎菁暗暗想著,收回視線低頭咬了口圓子,也沒注意到男人在這時不經意的朝她看了一眼。
幾道菜很快全部上齊,四個人正式動筷開吃起來。
陸老頭和黎萬山確定好了下午要去釣魚,陸訓要開車,陸老頭不讓他喝酒,服務員拿過來的酒就沒開,隻開了幾瓶冰鎮汽水。
黎菁一碗圓子吃完,肚子已經差不多有了七八分飽,看陸老頭黎萬山還一邊吃一邊聊著,偶爾問兩句陸訓,她放慢了速度,夾著她喜歡的腐皮包黃魚和鱔絲細口慢咽著,偶爾再喝一口汽水。
多少有些對異性和相親對象的好奇,喝汽水的時候,黎菁視線會忍不住飄向對麵。
她注意到,陸訓每個菜都有夾,但鱔絲和腐皮黃魚這兩個菜,他隻淺夾了兩次,量還不多,看起來像做做樣子。
見他筷子落在鱔絲上方,忽然頓一下,轉去邊上夾了一筷海瓜子,黎菁視線不由停留得久了些,他似乎特彆敏銳,一下發現了,朝她望了過來。
黎菁捏筷的手一霎收緊,不過她沒像先前那樣避開視線,作鎮定的回望過去。
陸訓看她一眼,扶在碗上的手輕動,撥了下圓桌板,很快那道鱔絲出現在黎菁麵前。
他不會以為她等著夾菜吧?
黎菁目光下移,盯了眼送到麵前來的鱔絲,在被對方誤會她好吃還是被發現她偷瞄間遲疑一瞬,她筷子伸過去夾了一筷進碗裡,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低頭慢慢吃起來,隻一雙耳朵滾燙,起痧一樣的紅透了。
陸訓看著唇角微微向上翹了翹,漆深的眼裡漫出星點笑意。
邊上,陸老頭喝一口茶水,瞧見這一幕,和黎萬山對視了一眼,兩人心照不宣的含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