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他緊握的手:“沈浮,我不愛你了。”
月色羅裙在風中打著旋,薑知意在沈浮驚訝的目光中,墜落。
……
薑知意猛然醒來,迎上沈浮晦澀的眸光。
他握著她的手很快鬆開,轉過了臉:“你做噩夢了。”
床前燭火照出他整齊的衣履,他已經穿好公服,準備去上朝。
薑知意匆忙起身,薄被掀開,小腿內側的傷疤一閃而過,沈浮目光一頓,拋過了掛在架上的衣服。
薑知意接住披上,拿起案頭烏紗,像平時送他上朝時那樣,踮起腳尖給他戴上:“抱歉,今日起晚了。”
他微涼的呼吸拂在她臉上,沒有說話。
桑菊香氣倏地一遠,他拂開她的手,邁步向外走去,薑知意踉蹌著追上:“浮光!”
沈浮在門前停步,回頭,看見她漆黑長發掩映下蒼白的臉,眼瞼下有虛虛青灰色的影子,讓他想起方才她不安穩的睡顏——雙眉緊蹙,眼角濕潤,身子發著抖,她到底做了什麼噩夢,如此傷心不安?
沈浮轉過目光:“怎麼?”
“我不曾睡好,心慌得厲害,”薑知意扶著桌角站住,啞著嗓子,“能不能勞煩你跟母親說一聲,今日就不過去服侍了?”
仰頭看著沈浮,眼角處未乾的淚痕映著燭火,星星點點的微光。
趙氏生性刻薄,喜怒無常,每次站規矩都會找各種理由磋磨她,以往她總是默默忍受,可如今,她決不能讓肚子裡的孩子再有任何閃失。
沈浮看著她,她蒼白的手指搭著桌角,因為太瘦,能看見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許久,沈浮點了點頭。
轉身離開,薑知意隔著窗子聽見他吩咐下人稟報趙氏的聲音,沉沉吐了一口氣。
原來騙他,也並不是件很難的事。
昨夜是第一次,方才是第二次。
隻要斷絕情愛,不再一心撲在他身上,她也能像他一樣,冷靜地算計一切。
院裡的動靜漸漸平息,沈浮走了。簾幕微開,青白的晨曦正從天邊浮起,薑知意獨自坐在窗前,攤開信紙,研好鬆煙墨。
如此安靜輕鬆,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早晨,成婚兩年是從未有過的。沈浮四更離家上朝,為了讓他方便,她總是三更起床打理好一切,服侍沈浮用過朝食,送走他後,她還要去趙氏屋裡站規矩。
捶腿捏肩,服侍用餐,聽她訓斥,出來時胡亂扒幾口飯,又要處理家中各項事務,一天忙下來,渾身沒有一處不是酸疼。
整整兩年風雨無阻,節假無休,明知道無論怎麼努力沈浮和趙氏都不會滿意,她還是硬生生地扛了下來。
想想也是真傻。
薑知意提筆蘸墨,在信紙上寫下一行端正秀麗的墨字:“父親大人膝下。”
清平候薑遂,她的父親,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薑知意握著筆,遲遲沒能寫下第二行。
與沈浮定親之前,父親曾與她長談許久,反複確認她的心思,現在想來,父親那時候應當已經看出了沈浮的心不在焉,擔心她今後吃苦,可她年輕情熱,總覺得沈浮的心就算是塊石頭,隻要她用心用力,總有一天也能焐熱。
現在看來,沈浮的心的確是塊石頭,而她,也焐不熱。
提筆寫下第二行:“兒已有身孕,決意與沈浮和離。”
她要和離。
儘快和離,趕在沈浮發現她有孕之前。
從此天涯海角,與沈浮再無瓜葛。
如此,才能保住腹中的孩子。
世道不公,女人十月懷胎,曆儘千辛萬苦孕育孩子,世人卻把這孩子歸於男人,姓著男人的姓氏,去留生死都由男人決定,譬如沈浮,即便此刻他逼她墮掉孩子,世人最多會歎一句心狠,卻絕不會認為她是孩子的母親,這孩子是去是留,該由她說了算。
薑知意下意識地捂住了小腹。和離,必須和離,瞞下孩子擺脫沈浮,如此,她才能好好保胎,她千辛萬苦來到世上的孩子,才有可能保住。
提筆寫下第三行:“兩年姻緣,琴瑟不諧,彼決意去子,兒不舍骨肉,盼大人垂憐,允兒和離。”
和離事大,沒有父母之命,決計是行不通的,父親遠在邊塞西州,母親……薑知意垂眸,母親雖在京中,卻是絕不會答應讓她和離的,眼下她全部的希望,都在父親身上。
父親通情達理,她將苦衷和盤托出,父親應該會為她做主。
西州距離盛京三千多裡,驛站快馬換乘,最快十天一來回,這十天裡,她必須打起十萬分的精神,決不能再被沈浮發現破綻。
薑知意沉沉地吐著氣,好難。
她太了解沈浮,他敏銳多疑,昨夜她隻不過一句未說完的試探,他便起了疑心,今早他離開時雖然什麼也沒提,可這種平靜,反而更讓她更覺得不踏實。
“姑娘,”房門突然被敲響,輕羅惶急著壓低了聲音,“朱太醫來了,姑爺命他給姑娘診脈!”
啪,薑知意手中筆掉在信紙上,墨汁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