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格子照進來,案上擺著早飯,熱騰騰的乳餅豆粥,又有拌的蓮藕,煮的菱角,可是不對,很不對。
這些都是街上現買的飯菜,薑知意沒有送飯過來。
以往他留宿官署時,她總會一大早就差人送來早飯,兩年間算起來不知有多少回,一回也不曾落下過。
今天她沒送飯。
昨天她也沒送飯,雖然昨天是在宮中歇宿,然而她並不知情,照理,也該送過來才是。
仆從送上替換衣裳,沈浮伸臂穿著,問道:“昨天我沒回,有沒有往家裡捎信?”
“昨兒晚上就回稟了老太太和夫人,這衣服也是昨晚上從家裡拿來的。”
沈浮動作一頓。
很不對。
細算一算,自從四天前一道吃了早飯後,他們再沒有一起用過飯,雖說這幾天他公事忙總不在家,然而從前他也是這樣,她從前既然能夠儘心儘力,沒道理近來突然變得這麼簡慢。
沈浮夾起一塊乳餅吃著,味同嚼蠟。
不得不承認她打點的飯食比趙氏,比市麵上買的這些,甚至比昨天的禦膳都更合他的口味,鹹淡軟硬,冷熱葷素,她總能安排得恰到好處,讓他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有她在身邊。
沈浮放下乳餅,拿了一個菱角。
他不怎麼看重口腹之欲,唯一偏好的,大約就是時令新鮮的瓜果,如今蓮藕菱角才剛上市不久,想來仆從也是知道這點,特意買了給他。
可這個菱角太嫩,掰開來取了瓤,一咬一口水,還帶著苦澀味兒。
沈浮想起薑知意很會挑菱角,她給他做的都是成熟綿糯的,蒸好了熱騰騰的擺在竹屜上,她拿把小剪刀哢嚓一聲從中間剪開,再剪掉兩邊的尖角,拿根竹筷輕輕一捅,白生生的菱角肉就取了出來。
每次他吃著,她在邊上剝著,四周安安靜靜的,隻能聽見小剪刀嚓嚓的聲響,偶爾她會軟軟地叫他一聲,浮光。
沈浮丟掉菱角,有種後知後覺的恍然。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如此習慣她的存在。
晚歸時為他留的燈火,相對時輕言細語的說話,夜深時溫軟緊貼的身體,她總是這樣,細致妥帖,如無聲的細雨,讓他時常想不起她的存在,可一旦沒有了,立時就會覺得渾身難受。
那熟悉的,自我厭棄的感覺,洶湧著又來了。
他竟如此軟弱,實在是,可恥。
喚過胡成:“給家裡捎個信,我這幾天不回去。”
他得冷她幾天,也讓自己冷靜幾天,他從來都是隻身獨自,他不可能對任何人有什麼留戀,尤其是對她。
眼見胡成要走,沈浮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安排幾個妥當的人,悄悄盯著夫人。”
在胡成極力掩飾的驚詫中,沈浮整了整衣冠,出門上朝。
她沒什麼破綻,儘管他疑心,儘管他幾次發難,她都應付得很好,然而她突然的冷淡,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知道的事。
他不喜歡這種一無所知的感覺,他從來都要求一切儘在掌握,他得儘快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浮忽地停住步子,仔細回想的話,一切都是從那天晚上,從她問他如果有了孩子,從他說墮了吧,一切,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沈相府中。
薑知意半躺半臥,聽輕羅說著清平侯府那邊的回複:“夫人說出嫁的姑娘不該總往娘家跑,於禮數不合,夫人還說,姑娘當初一力要嫁,如今動不動又要回娘家,傳出去平白讓人笑話。”
輕羅低著頭,喉嚨有點發堵,心裡替薑知意難過委屈。
昨天姑娘就想回家,在這個境況下,有著身孕也不敢聲張,還要東躲西藏應付姑爺,姑娘已經夠難了,可侯夫人還是一口就拒絕了。
姑娘很失望,昨天夜裡是她值夜,親耳聽見姑娘翻來覆去,大半夜都沒睡著,今兒一大早不到四更就又醒了,總歸還是想家,又打發人去了侯府,可侯夫人絲毫不肯鬆口,甚至給姑娘帶回來的話都這麼冷冰冰硬邦邦的。
姑娘未出閣時,對侯夫人一直孝順恭敬,真是想不通,親生母女,侯夫人為什麼就不能多心疼心疼姑娘呢?
薑知意默默聽著,一句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