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看見薑知意被白蘇扶著,慢慢地往偏院走去,鳳尾竹細碎的影子擋住了視線,她身影一閃進了腰門,看不見了。
沈浮下意識地跟上一步,跟著是第二步,不知不覺走完門廊,穿過腰門,進了偏院。
他聽見屋裡傳來白蘇的聲音:“我最擅長的是按摩,夫人這氣血不足的症候按摩也能改善,若是不嫌棄的話,我給您按一回?”
“不了,”跟著是薑知意的聲音,“我不喜歡按摩。”
她極少有拒絕彆人的時候,她性子溫順,這兩年裡,如此不留餘地拒絕彆人,還是頭一回。沈浮看了眼腰間新掛上的香囊,她是賭氣,還是真的不喜按摩?
沈浮邁步進屋,迎眼看見廳中擺著幾件簇新的玩器,泥塑的娃娃,琉璃燒的魚戲蓮葉盆景,都是西州特產,條幾上擺著一方新硯,亦是西州出產。
這些大約,就是薑雲滄托黃紀彥捎來的東西了,成婚兩年,他今日才知,她做事也是滴水不漏。
白蘇很快望過來,帶著幾分失望:“夫人不喜歡按摩。”
沈浮看著薑知意,她原本紅潤的唇眼下是淺淺的粉色,臉頰也有些蒼白,他平時回來多是夜半,很少有機會仔細看她,此時光線明亮,才驚覺她比從前,的確是憔悴了很多。
沈浮道:“白蘇按摩手法高明,很得太後嘉許。”
薑知意看見一點笑從白蘇眼中漾起,像春風拂過,點點漣漪,能得他當麵誇讚,心中必是歡喜的吧?少女藏不住的心事,卻和當年的她一模一樣。
隻不過當年的她,還有這兩年裡用儘心力的她,都不曾得到過沈浮半句肯定。薑知意搖頭,依舊是溫和的神色:“我不喜歡按摩。”
林正聲交代過孕期的禁忌,其中一條便是不可按摩,她終是要讓這滿心歡喜的少女失望了。
屋裡有片刻靜默,很快,白蘇笑起來:“那麼我還是儘快回去弄那個食療的方子吧。”
她姿態輕盈地行禮告退,不多時,消失在了門外。
屋裡重又安靜下來,夫妻相對,一時卻都無話,薑知意低著頭,醒悟到從前夫妻間言笑晏晏的局麵,不過是她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如今她無話可說了,就隻剩下尷尬的沉默。
終是沈浮打破了沉默:“針灸都能忍,為何不肯按摩?”
薑知意抬眼看他,她沒想到他頭一句話,居然是為白蘇抱不平。輕輕搖頭:“我不喜歡。”
又是長久的沉默,沈浮的目光落在案頭那對泥塑娃娃上,一男一女兩個娃娃,女的溫柔,男的英武,看起來便是璧人一雙。阿彥,阿彥。沈浮轉過目光:“黃家那邊,以後不可再去。”
他有些拿不準薑知意會不會反對,可她隻道,好。
分明和從前一樣溫順,可是不一樣,跟從前全不一樣了。沈浮停頓片刻,轉身離開。
“姑娘,”輕羅一口氣把黃靜盈的囑咐全部說完,“三奶奶讓姑娘說是去她家取小侯爺捎來的東西,三奶奶說小侯爺跟二公子要好,這事得二公子出麵才行,三奶奶還把藥方給了婢子,說她會想法子送藥過來,但如果不行,就請姑娘自己煎藥。”
她遞過藥方,薑知意接住了,沉吟著,抓藥煎藥不算很難,難的是這三天一次的診脈,以後該怎麼辦?
“那個醫女磨磨蹭蹭,走得可慢了,”小善從外頭回來,一臉不高興,“結果正趕上姑爺出去,倒跟她一起走了!”
輕羅連連打眼色,不讓她再說,薑知意倒不覺得難過,大約愛意消失後,那些伴隨而來的不安、不甘、嫉妒等等,也都跟著消失了。
眼下她看沈浮和白蘇,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淡漠。
“姑娘,”輕羅遲疑著說道,“上次跟著朱太醫來的,是不是就是白醫女?婢子總瞧著有幾分眼熟。”
薑知意吃了一驚,上次的醫女就是白蘇嗎?那麼沈浮之前突然發難,會不會跟她有關?
入夜時下了雨,薑知意獨自坐在燈下,寫完了和離書。
一彆兩寬,各生歡喜,和離書慣常以此結尾,想來夫妻一場,誰都不想做得太絕,可她不想寫這八個字,她隻願與沈浮生生世世,不複相見。
她肚子裡的孩子,更是與他再沒有半點關係。
燭焰搖搖,恍惚間,想起了他大醉的那夜,那是她唯一一次見他喝醉。
那也是,他與她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