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熱氣湧動的五月天,鳥雀在石榴樹上吱吱喳喳叫著,沈浮無端生出一絲寂寞,停住了步子。
他等著她趕上來,她走得很慢,沈浮耐著性子,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
一切都是從那夜以後,開始不同的。她問他如果有了孩子,他說墮了吧。從那以後,她不再對他笑,不再與他同住,甚至連飯都不曾與他一起吃過。她悄悄出門,甚至今天,他破例去侯府接她,破例與她一道回房,幾次在路上等她,她都沒有一絲歡喜的模樣。
孩子。沈浮打量著她明顯蒼白的臉和纖瘦的身子,她沒有孩子。沒道理為了不曾發生的事情鬨這麼久的脾氣。
薑知意慢慢走到近前,太陽熱得很,他腰間的香囊散發著陌生的香氣。
她從中分辨出了龍腦和沉水,一冷一濃,想來是摻和的比例極佳,合起來是悠遠深厚的香。
調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醫女白蘇,的確是有心了。
薑知意慢慢走過,沈浮跟上來,他的步子邁得很小,壓著速度,始終與她並肩。他偶爾看她一眼,漆黑的瞳仁如不見底的深淵,看不出什麼情緒。
薑知意意識到自己該跟他說幾句話,她應該儘量維持先前對他的無微不至:“待會兒我再收拾幾件衣服給你帶過去吧,換下來的衣服你讓他們送回來就行。”
沈浮沉默著沒有說話。這在過去是很尋常的事,他在官署留宿超過三天,她就會送來新的衣服和點心,再把換下來的衣服拿回去漿洗,但今天是不一樣的,今天,他嗅出了一絲例行公事的味道。
並肩走回偏院,沈浮先跨過門檻,跟著轉身,去扶薑知意。
她遲疑一下,也或者是想躲,但很快又伸過手,由他扶著邁過門檻,腳剛踏到地麵,她便鬆開了。
沈浮依舊沒有說話。院裡種著石榴、櫻桃還有山桃,因為他愛吃時令鮮果,薑知意親手栽下的,靠牆有一大叢野菊,也是她親手栽的,為了給他做桑菊香囊。
沈浮看了眼腰間的新香囊,跟在她後麵進了屋。
她往臥房去了,很快傳來箱籠開合的聲音,她讓丫鬟給他收拾衣服。沈浮坐在東間窗下,想起過去這些事都是她親自打點,從不假手他人。
這些改變,他不喜歡。
日影上移,看看已近午時,沈浮叫過小善:“讓廚房擺飯。”
“浮光,”聽見她輕聲喚他,“你去母親那邊吃吧。”
浮光,已經許久不曾聽她這麼喚他了。“一起去。”
“我不去了,我出門一趟累得很,想歇歇,”薑知意扶著椅子,“你自己去吧。”
沈浮看見她葡萄紫的袖子底下露出一截細白的腕子,瘦得很,兩根手指就能圈住:“我在這裡吃。”
“不行的,”她眉眼溫婉,是他熟悉的柔軟聲調,“我不過去已經極不妥當了,若是你再不過去,母親要生氣了。”
沈浮並不在意趙氏生氣,但趙氏生氣的話,多半又來磋磨她。他其實沒必要讓她為難。沈浮起身離開。
正院與從前一樣,擺著他不喜歡的飯食,趙氏滿腹牢騷:“你儘日不著家,你那媳婦也裝病裝死,一回都沒過來伺候,前日我過去,她還鎖了門不讓我進去!”
“我讓她鎖的。”沈浮放下筷子,“她病著,受不得折騰。”
“她病著,難道我是好的?”趙氏啪一聲砸了筷子,“我這些天整宿整宿睡不著,胸悶頭疼,我都快被她氣死了,你還替她說話!我怎麼生了你這個不孝子?”
“病了尋醫,找她有什麼用?”沈浮起身離開,“明天我讓朱正過來一趟。”
回到偏院時,薑知意剛吃完飯,拿熱毛巾擦著手,問他:“怎麼這麼快?”
沈浮想起從前吃完飯時,她會親手擰了熱毛巾給他擦手,她給他備了很多毛巾,不同顏色質地,分得很清楚,洗浴的,洗臉的,擦頭發的,還有擦手的。
她心細如發,對他的事情尤其如此。沈浮走過去,以為她會幫他擦,她卻隨手把毛巾遞給了丫鬟。
夏日的午後長,沈浮坐在東間窗下,書攤開著,自始至終隻在那一頁,臥房裡半天沒動靜,他想起夏日裡她的習慣,是要小睡兩刻鐘的。
沈浮放下書,走去臥房。
薑知意已經睡了,合眼朝著床裡,半露著腕子壓住被子,屋裡安安靜靜。
沈浮很少午睡,他一向覺少,以往他中午在家,她會忍著倦意一直陪他,他在窗下看書,她便拿著針線活,有時候是他的衣服鞋襪,有時候是他的香囊扇套,在他身邊不遠處做著。
今天,她獨自睡了。沈浮在床沿坐下,撩起帳子,她驚醒了,回過臉看他,眉頭皺起來。
“相爺,”胡成在這時候,隔著窗子回稟,“馬郎中有急事求見。”
沈浮看見薑知意鬆開的眉頭,她催著他:“快去吧,公事耽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