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龍啟自那天下午後,就再未睡過,此時困倦來勢凶猛,亦是漸漸入睡。
寢宮外值守的宮人們,可是截然相反,精神百倍。
聽裡頭動靜,美人嬌啼低泣,花瓶都接連摔碎好幾個。
戰況,過於激烈。
太醫們則秉承著臣子身份和職業道德,糾結不已。
陛下恩寵,當然是好事。
可美人都病成那樣了,還不知節製,作為家屬,實乃荒唐……當然,以陛下平日裡的行事來看,這點荒唐倒也算不上數。
虞美人患有風寒,今夜還這般折騰,明日病情必會加重。
他們還是研究下新藥方備用吧,明天一大早就得換藥。
* * * * * *
次日,在晨光映入寢宮時,虞楚黛緩緩睜開眼,入眼便是高龍啟。
哦,是他啊。
高龍啟睡她旁邊,可太正常了。
感覺他就該躺她旁邊。
她坐起來,看看四周,是在乾華宮的寢殿裡,她之前來過一次。
她看向那麵獨一無二的血牆,還好,衝擊力遠不如第一次猛烈,且暫時還沒落上她的血。
虞楚黛回憶下,記憶停留高龍啟帶自己去大殿上看行刑,然後她頭暈胸悶,後來的事,一概不知。
高龍啟醒來,見虞楚黛坐著,表情發懵。
他坐起來,揉捏額間。
虞楚黛看向他,“我的糖呢?”
“什麼糖?”
高龍啟才睡醒,不知道她忽然說什麼。
虞楚黛雙手比劃成個圓形,道:“你給我的那盒子糖啊。大殿上給我的。”
高龍啟不悅,“扔了。”
虞楚黛啪一下往後倒床上,傷心道:“你乾嘛扔了啊,我還要吃的。”
圓圓滾滾彩色珍珠似的小丸子,多可愛,她還一顆都沒嘗過。
高龍啟俯視她,“你病上兩天,膽子倒是又膨脹許多,竟敢如此跟朕說話。”
虞楚黛望著他,聽到他語氣嚴厲,有點害怕,小聲道:“我、我不吃就是。你彆生氣。”
她眼中亮閃閃,水光氤氳。雙頰泛起潮紅,不同於之前昏迷時的慘白。
高龍啟伸手,往她額上探探,微微發熱。
他抬手扯床頭紅帶子,早已候在殿外的宮人和太醫魚貫而入。
太醫們替虞楚黛查診一番,高燒未退,不過比預料中強,病情並未加重。他們昨晚加班做的藥方白做了,得重做。
太醫這邊開方備藥,結香等宮女則趁空替虞楚黛洗漱。
虞楚黛簡單洗漱後,肚子咕咕叫,在安靜有序的寢殿中,格外明顯。
她抬手按住肚子。
雖然還在發燒,但她腦子並未壞掉,醒來那會兒尚且在發懵,現在洗過臉,清醒不少。高龍啟在這裡,不可造次。
張泰田看到虞楚黛的小動作,笑道:“美人昏睡足足兩天,餓了也正常。”說罷,他朝屏風後的高龍啟道,“陛下,早膳時辰到了,已經候在外邊兒。”
“傳。”高龍啟在換衣裳,聲音傳來。
“好嘞。”張泰田喜滋滋出去,再進來,身後跟著一串送膳的小太監。
菜品擺上桌,高龍啟也換好了衣裳。
他依舊穿著平日裡那種薄薄的衣袍,但這次沒穿黑色,而換成了赤紅底金線龍紋。
虞楚黛盯他看了幾眼後,眼神轉向桌上飯菜。
書上雖有“秀色可餐”一詞,但對於真餓的人而言,秀色遠不如菜色。
比起看陛下的秀色,她還是更想看看菜色,趕緊開飯。
高龍啟落座,感到一陣熾熱目光。
虞楚黛看看菜,又看看他,目光灼灼,眼神虔誠。
她太好懂。高龍啟隨便夾一筷子菜。
虞楚黛綻出個笑來,隨即拿起筷子,開吃。
高龍啟不由得笑了下,垂死病中驚坐起,但依舊很能吃。
院判恰好進來。
高龍啟看向院判,“虞美人當真病了嗎?朕看她倒是挺精神,比誰胃口都好。”
院判看過今日病例,道:“人在病中,有不同表現。大多數人會受疾病影響,胃口不佳,但虞美人屬於少數之列……能吃是福啊。”
高龍啟並未繼續追問,唇角依舊帶著淡笑,看虞楚黛吃飯。
虞楚黛聽到二人對話,又見高龍啟不動筷,就靜靜看著自己。
看得她心裡打鼓,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她努力用自己不太清晰的腦子思考,發現一個非常危險的事實。
她吃東西的速度慢下來,吞下嘴裡這口後,停筷行禮道:“陛下,妾身有罪。妾身尚且在病中,不該同陛下用膳。妾身這就回合歡苑去。”
張泰田聽完,心頭一緊,方才他隻顧高興虞楚黛醒來,有人陪陛下吃飯,陛下自己也沒說什麼,便疏忽了此事。
太醫亦是緊張,擔心因失職受罰。
高龍啟道:“無妨,朕沒胃口。”
“哦,那就好……”虞楚黛鬆口氣,扶著椅子爬起來。
高龍啟聽到,“嗯?”
虞楚黛強行運轉大腦,裝無事發生和賣乖。
她將幾道菜往高龍啟那邊推推,道:“陛下,這幾道菜妾身都沒動過,您嘗嘗。沒胃口也儘量用點兒,身體最重要。這個……雖然看不出是什麼的湯,但一看就很清爽很好喝……”
她殷勤得像街邊推銷小商販,高龍啟瞧著有趣,吃下一些。
早膳後,高龍啟離開乾華宮,不知去向。
虞楚黛和眾人皆是鬆口氣。
結香和小壽子最是高興,跟她說起她昏迷這兩天的事。
“您一直住在這裡,陛下還親自喂藥呢,真真是寵愛主子。”
虞楚黛聽得雲裡霧裡,不過,還活著就好。
至於說寵愛,君王之愛,往往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當不得真,混過一天是一天。
說會兒話後,虞楚黛抬手捧住雙頰,疑惑道:“奇怪,臉怎麼酸痛酸痛的……”
她又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的青紫齒痕,“咦,誰咬的?”
結香和小壽子對視一眼,為了陛下的形象,灌藥的具體過程他們略過沒說,至於齒痕,屬於說不得。
兩人沉默,虞楚黛得不到答案,兀自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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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黑沉時,高龍啟才回到寢殿中。
太醫調配出一碗薑酒,讓虞楚黛服下,道:“這酒有些辛辣,美人可能喝不慣。但是請忍耐些,都喝下去。此藥方有助於發汗,祛風退燒。您服下後,好好睡一晚,明早會舒適許多。”
虞楚黛打小在藥罐子裡泡大,對喝藥習以為常,她捧起薑酒咕嚕嚕喝下。
太醫看著,很是欣慰,多麼乖巧配合的好病患。
宮女們安置虞楚黛躺下後,紛紛退去。
酒勁兒上來,虞楚黛越來越暈。不是想昏迷睡覺那種暈,而是醉酒的飄然感。
高龍啟沐浴完回來,就見虞楚黛赤著雙腳,走得晃晃悠悠。
她生得纖細,身披輕薄紗衣。
走動間,似要羽化而飛仙。
但凡人不會飛仙,隻會摔倒。
高龍啟眼疾手快,在她跌倒前及時扶住了她的腰。
虞楚黛仰臉看他,手指抵在他唇上,笑起來:“你的唇真好看。”
高龍啟嗅到薑酒味兒,難怪這麼大膽,原是喝醉了。薑酒那點兒酒勁,也能醉?沒用。
她麵色酡紅,注意力全在他唇上,“紅紅的,像櫻桃。我家有棵櫻桃樹,結的櫻桃顏色和這一模一樣,特彆甜。”
高龍啟:“真的?”
虞楚黛用力點頭,賭咒般堅決,“騙你是小狗。一樣的。”
高龍啟低聲笑下,“那,你想嘗嘗嗎?”
她回憶起盛夏時節裡的好滋味,指尖輕輕摩挲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