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鬆意感到茫然,這件事厲王也沒有做到。
或許,是因為他死得太早。
在她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茫然的時候,在她身旁的小蓮沒了事做,也同樣陷入了局促中。
她的茫然比起陳鬆意要更深。
直到現在,她還沒有自己離開了京城的真實感。
她是隨著爹一起來到京城的,成為了城外的流民,本來跟爹相依為命,可是一場風寒卻奪走了她爹的性命。
爹去了,她一下子就變得孤苦無依,如同無根浮萍。
風瑉買下她來服侍陳鬆意,可是在小蓮眼中,這個小姐仿佛不怎麼需要自己。
像她這種人,一旦不被需要就沒有了價值。
她不知道到了地方以後,自己會不會又再被轉手賣出去,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去往哪裡。
“你在想什麼?”
在她迷茫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小姐的聲音。
小蓮頓時回過神來,看向她:“小姐……”
陳鬆意見到她稚氣未脫的臉上布滿了迷茫,像無根的植物一樣,漂浮在命運的水流中。
此刻出現在她麵前的自己也不過是岸上的一截樹根,好像隻是短暫地阻擋她一下,隨後又會看著她朝著更深的急流中飄去。
陳鬆意在很多人臉上見到過這種茫然。
在戰亂的年代,每一個人臉上都是這種看不見未來的表情。
她又再問了一遍:“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小蓮茫然地順著她的話開口,嘴巴張合了幾次,最後小聲道,“我在想我這麼笨……好像幫不上小姐什麼,小姐到了那個書院,會不會把我再賣給彆人……”
京城城外的牆角,流民聚集的區域,已經是她熟悉的地方。
等被賣到新的地方,她不知道剩下自己一個要怎麼去生活。
在小蓮低下頭去的時候,陳鬆意說:“我可以給你看一看。”
“什麼……”小蓮疑惑地抬頭,聽見小姐讓自己想著未來會怎麼樣,然後在一到十這十個數字裡,隨便報兩個數。
小蓮不大自信地報出了兩個數字。
是三和九。
陳鬆意同在上馬車之前一樣伸出了左手,五指連動,飛快地掐算了一番,隨即說道:“你是西南人士,母親早亡,原本有個弟弟,沒有養大——難產了吧?”
“對對……”
小蓮一聽立刻點了頭,她知道在京城裡有很多人也是這樣,掐算一下就能說出你的一生。
可是她是流民,從來沒有人會關注她的命運如何,而且那些有著這種本事的都是身有殘缺的人,從來沒有像小姐這樣的人能夠說出這些的。
陳鬆意望著她,她的那雙眼睛裡仿佛有著叫人平靜的魔力:“你的父親從春天開始就生病了,一直熬到這個月初。”
小蓮麵露黯然,點了點頭。
父親是怎麼得病的她還記得,本來是可以治的,可是他們沒有錢。
陳鬆意已經放下了手,聲音沒有什麼起伏地說下去:“你的命格親緣淡薄,父母兄弟都會早早離你而去,所以早年飄零,直到二十五歲才能定下。到時候你會遇到一個人,是個貨郎,家中有幾分薄田,你們會結為夫妻。你命中有一兒一女,艮宮落乾,大的那個是兒子,乾宮落巽,小的那個是女兒。”
“你的兒子來日不會留在你身邊,他會去參軍,在邊關很得他的上峰賞識,女兒會嫁個好人家,不過你的女婿也會離家。”
小蓮聽著前麵的話時,神色一直是黯然的,可等聽到二十五歲那年會遇到一個人,他們會成親、自己會再有一個家的時候,她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雖然對母親早亡,現在才十二三歲的她來說,成親代表了什麼她不知道。
但能再有一個家,這意味著什麼,她卻是很清楚的。
對於未來,她眼前一直蒙著一片迷霧。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人在她麵前撥開這層迷霧、讓她看清未來是什麼樣的時候。
可惜陳鬆意說到她的兒子跟女婿都會離家去參軍,她就停了下來。
小蓮隻覺得前方的光明一下子定格了,那些變化的畫麵停了下來,讓她不由得焦急起來。
“然後呢?”
想要知道未來的迫切,讓她忍不住主動問了陳鬆意,“小姐,然後呢?”
陳鬆意沒有說話。
早年命運飄零的她雖然在二十多歲再次擁有了家庭,生兒育女,但是幸福也不過就是隻有一段時間。
隨之而來的戰爭對青壯的征召,先是十戶征一丁,然後是五戶征一丁、三戶征一丁。
到最後,連年邁的農夫都要被征召,上戰場抵擋從關外到來的蠻夷。
她全家的男丁都會在這場戰爭中死亡,家中田地再也無人耕種,剩下的就隻有年老的她。
連最後留在身邊的女兒死去,她如同十二三歲時那樣,想要再在頭上插上草標賣身葬女也不能。
因為她已經年紀大了,眼睛已經哭瞎了,沒有人會買一個無用的人回去。
國破家亡,那些曾經耀眼的世家貴族也會離開他們生活了祖祖輩輩的土地,遷移到更南邊去。
陳鬆意在第二世戰死在城破之時,沒有看到邊關被破之後,蠻夷的鐵蹄踐踏上大齊的土地,這個國家會變成怎麼樣,但是推演小蓮的命運讓她看到了這個國家的結局。
如果一切沒有改變的話,那麼所有人的命運都是如此,要麼死亡,要麼淪為奴隸。
她坐在行進的馬車裡,又再一次不甘了起來。
小蓮看著她緊抿雙唇不說話,於是沒有再問。
隻不過縮著身體坐在一旁,想著小姐剛才說的那些話,她又感到自己仿佛從中汲取了一些力量,沒有原本那麼茫然了。
馬車之外,風瑉騎著馬走在旁邊。
剛剛陳鬆意在用卦術推演,安慰小蓮的時候,他一直在聽。
跟他們出發之前她算那一卦,選擇走陸路的時候給他的感覺是一樣的,她的話語仿佛有種魔力,能夠撥雲見日,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陳鬆意的推演術師承自她第二世的老師。
她的老師原本隻是收了她的兄長為弟子,隻不過看陳鬆意也對他的推演術感興趣,所以一並收了她為徒。
這種推演術是從周易化來的,本來是在戰場上結合天象、星象各種信息進行輔助推演的軍師技能,耗費算力來推演人的命數,可以說是殺雞用牛刀。
但是在邊關的日子,他們的老師沒事也會到城中去,去給城中的百姓算命,有時候收幾文錢,有時候收一小袋米。
如果找他批命的人給不出報酬,他也不在意,因為他去給他們算這些並不為錢財。
這個時代的人總是很迷茫,不能夠自主地掌控自己的命運,有這些給他們指路,做些寄托是很好的。
她的老師並不覺得這些是白白浪費他的心力,但陳鬆意隻在戰場上用過這樣的推演術,今天在小蓮身上推演她的命數還是第一次。
雖然此刻她沉浸在後麵所見的結果裡,但是也可以感覺到,在聽到未來有什麼光明在等待她之後,小蓮身上的迷茫被驅散了很多。
她開始有些明白為什麼老師會喜歡這樣做。
但是,如果看得見他們悲慘的命運卻無法去改變,她的老師難道就不會像此刻的她這樣感到無力、感到痛苦嗎?
陳鬆意想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