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旁邊的犯人也聽見了什麼,但他們都目不轉睛,沒有人敢惹猛虎的人,更無從談起舉報——工作期間禁止交談。編織工坊內偶爾會有獄警進來查看情況,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隻在編織工坊外麵守著。
——裡麵的布料甲醛味很重,還有一些特異布料,非常鮮豔,但是微毒,小塊裝飾沒有什麼,準許流入市場的範疇,但加工人員麵臨的是千百倍的毒量。長期吸入對身體不好,不過怎麼個不好法,這裡的人也不知道。
如果發現其他工友偷懶,可以出去找獄警舉報。當然,除非真有深仇大恨,大部分情況下,沒有人會做這種事。
沒有人想像機器一樣,從開工到結束都擰緊了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都好過。
章馳:“選什麼?”
周柯:“你……要去大法官還是猛虎?”
章馳說:“沒有。”
周柯愣了愣:“什麼?”
章馳彎下腰,從一旁的籃子裡拿出一卷新的棉線:“我說我沒有選。”
周柯沒說話了,過了一會,等旁邊坐著的室友起身去了衛生間,他又將頭往前麵湊了湊,快要靠近章馳的肩膀,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章馳織棉線的手一頓:“什麼?”
周柯聲音有些打顫:“我、我知道,彆人都在背後說我,你……所以我這幾天都不敢找你,我怕你也跟他們一樣想的。”
章馳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周柯接著說:“其實我是同性戀。”
章馳:“……”
難道這是什麼比犯罪還嚴重的大事嗎?
周柯說:“我跟他是兩情相悅的。”
章馳不知道該說什麼。
章馳:“嗯……祝你們幸福。”
周柯:“……”
“你在嘲笑我嗎?”聲音聽起來特彆淒慘。
章馳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周柯:“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想我。”
“不是他強迫我的,是我自願的。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沒有你們想的那樣,什麼出賣尊嚴。他對我很好。我一直都喜歡他那樣的。我們很好。”
章馳:“……所以?”
周柯哽了一下,緩緩說:“沒有什麼。隻是想跟你解釋一下。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要你誤會。”
章馳突然之間想到了曾經不知道在哪裡聽說過的一句話——公主需要被寵愛,是因為國王永遠不會賦予她跟王子一樣的權利。
竭力證明被愛是失權的體現。
因為在權利上無法跟某一個自己感到壓迫性的對象對等,所以需要靠證明他對自己的寵愛,到一種超越理智的地步,來說服他並不會傷害自己,或者表現給外界看,他們非常不對等的權利帶來的傾軋是不存在的。
章馳:“嗯。我知道了。”
她低下頭接著做泰迪玩偶,過了一會,突然一隻大手壓住了她的玩偶,抬起頭,看見周柯的那個獄友就站在她麵前。
章馳站著隻到他胸口的位置,坐下來就隻能到他的腰線,她先看到的是胸牌,寫著093,視線往上,是他剛毅的下巴,野獸一樣的咀嚼肌,還有憤怒的眼神。
章馳不明所以,忽然之間,她聽到了啜泣聲——也許已經存在很久,隻是她做工的時候太專心,沒有被打擾到任何,聲音不大,就在背後的位置。她轉過頭,看見趴在桌子上的周柯,兩顆眼睛通紅。
整個工坊內,隻有093一個人站著,一米九的大高個,堵在彆人的桌子前,陸陸續續,越來越多的目光聚集到了這裡。
周柯抬起頭,拉了拉093的袖子,抽泣著說:“不要,會招來獄警的……”
章馳看了看周柯,說:“你怎麼了?”
周柯囁嚅著剛要開口,093就道:“管好你的嘴。”
章馳:“?”
章馳略微有一點費解,但還沒等她問點什麼,093就坐了回去。
周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隻是對著093說:“我沒有關係的。隨便他們怎麼說。”
***
晚上6點10分,距離自由活動日還有5小時50分。
吃完飯,章馳回了宿舍樓,仔細研讀了一遍《積分講義》,回顧了最後一堂課獄警關於自由活動日的所有筆記,結合這周從其他犯人那裡打探到的消息,總結出了以下幾個重點:
1.自由活動日必須做工滿3個小時,否則會倒扣2分。
但是,自由活動日並不強製打卡,早上沒有點名,晚上也不會回收標牌,周六更新過的標牌有效期是兩天。所以,在積分夠的情況下,完全可以無視扣分,有些老人可能不會在自由活動日上工。
2.一切計分在9點鐘準時停止。晚一秒都不行。
3.大部分犯人都沒有任何武器。
犯人不允許從工作場所偷帶物品。不過機械義肢不在武器的範疇,正規的在市麵流通的機械義肢是醫療器械的一種,但是流入黑市之後,許多機械義肢經過私裝,具備很強的殺傷性。毫無疑問,這裡的犯人都是後者。
改造人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章馳合上書,從床腳將螺絲針抽了出來,比手掌稍微長一點,可以藏在袖管,褲管,還有鞋底。章馳把它暫時放在了枕頭底下。
晚上12點一過,獵殺時間就會到來。
沒有人保證過一切隻在白天發生。
做完這一切,章馳覺得有哪裡不對。
太安靜了。
她推開門,穿過走廊,貼著門走——幾乎所有的房間都沒有聲音,她往後退了幾步,墊起腳尖看大門上的柵欄——全部空空如也。
不止如此,從五樓護欄往下看,所有樓層都沒有人走動。
安靜得近乎像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