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裴玉京執意要與她成婚,蓬萊的長老險些活生生氣死,蓬萊山主夫人甚至親自動用了刑罰。
夫人口不擇言:“混賬東西!你被那個小妖女迷昏了頭,竟寧願自廢前途,不若為娘動手,親自打死你。”
清雋的劍仙垂著眼皮,頂著滿背的傷,深深叩首,一言不發。
他用自己半條命,換來後來與她的一紙婚約。
雲葳其實從不懷疑他的真心。
怪隻怪這世道,邪祟橫行,人人身不由己。裴玉京一出生注定背負許多,他肩負蓬萊、甚至整個仙門的希望,與這些大義比起來,那年午後懵懂的小師妹,注定被他留在原地。
她前世不懂,執意與他在一起,蓬萊夫人與長者對她百般刁難,恨之入骨,恨她阻了裴玉京的路。
後來失了根骨,裴夫人更是以命相逼,逼著裴玉京要麼斷情念,要麼娶明繡。
夫人橫了劍在頸間,裴玉京無法看母親自戕,最後身後琉璃劍出鞘,他選擇自己喪命。
“母親,若你非要逼我,這就是……我的回答。”
好在裴玉京最後被救了回來,他睜開眼,蒼白道:“對不起,泱泱,我好像總惹得你哭。”
許是這件事給了她勇氣,雲葳那時候並不信有命定的有緣無分。
直到裴玉京進入秘境後出來,身邊跟著懷孕的明繡。他嗓音喑啞,再次跟她說對不起。
他是蓬萊教出來最好、最良善的弟子,因此無法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與明繡。
湛雲葳終於知道什麼叫造化弄人。
她枯坐了一夜,天亮以後,湛雲葳眼眸重新澄明乾淨,起身毅然離開玉樓小築。
臨走前,還不忘拔劍砍了明繡最珍愛的藥圃,又留下了裴玉京送她的靈玉。
她沒法怪裴玉京,他已經做了許多,甚至幾乎為她送了一條命,卻終究沒逃過親娘和明繡的算計。
裴玉京愛她,卻自始至終沒有護好她。裴夫人的怨恨與羞辱、明繡的暗害和小動作……在裴玉京看不見的地方,她也早已遍體鱗傷。
雲葳清點著自己的靈石,憧憬著去尋天底下最好符師的那日——
她聽說,劍仙裴玉京如仙門所願,自此封印記憶,重歸劍道。
他唯一的要求,是仙門終生幽禁母親和明繡。
他到底沒和明繡在一起,卻也已然失去了那個用禦靈術為他化冰的小師妹。
雲葳充耳未聞,離那些聲音越來越遠,沒有回頭。她一心琢磨該往何處去,如果做不了禦靈師,那就做靈修,做符師!做一切能做的事。
在成為裴玉京的未婚妻前,她降臨世間最早的身份,本就是長琊山主之女。
那個夢想著以禦靈師柔弱軀體,誅邪祟、保太平、還盛世的湛雲葳。
可惜,最後出師未捷身先死。
雲葳回過神,讓掌中的雨水順著指-縫滑落出去。
她想,果然世事不得貪婪,貪圖了裴玉京少時給的情意,後來便得用自己的血淚與天賦作償還。
這次雲葳知道,裴玉京來不了,心裡也就沒了期待。旁邊銅鏡中,映出她此刻的模樣。
並非後來幾年,酒樓中,小二哥看見的易容清秀少女。
而是另一張白淨無暇的、純然無雙的臉,沒有後來的血痕。
一切都還早。
她關上窗,倒不如先弄清自己死前的困惑,看看越之恒到底是個什麼人。
她總覺得,這個人隱瞞了許多秘密。
*
成婚前一日,越府那邊才不情不願、慢吞吞地送來了兩個丫鬟。
沉曄臉色難看:“就這樣,聘禮呢?”
雖說湛小姐是仙門的人,可到底擔著陛下賜婚的名頭,就沒有哪個禦靈師成婚會這樣寒酸。
來遞話的小廝麵對徹天府的煞星,冷汗涔涔:“二、二夫人說,於禮,應當大公子的母親親自準備。”
沉曄皺了皺眉:“行了,你先回去吧。”
想到掌司大人那位深居簡出的母親,沉曄歎了口氣,雖無奈,還是原封不動把話轉述給了越之恒。
越之恒遠比他想象的平靜。
大夫人冷眼旁觀,毫不上心,越之恒也對此毫無感覺。
沉曄尷尬道:“那……聘禮還要準備嗎?”
雖然他覺得,人家並不一定領情,準備了也不會收。
越之恒說:“備,好歹是陛下賜婚,表麵功夫還是得做,將淬靈閣今歲新上的東西都送過去。”
沉曄驚訝不已,淬靈閣是王城最好的法寶鋪子,每一件珍寶都價值連城,甚至有靈石也不一定買得到。
今歲新上的法器,有許多甚至是越之恒親自繪圖、親自鍛造的。
先前從沒有過這樣的先例,聘禮全是上品法器。
沉曄在心裡算了算,法寶太多,恐怕得用鸞鳥拉。但這樣做也有個隱患,如果湛雲葳不收,將他們拒之門外,那丟臉就丟得整個王朝都知道了。
沉曄不太擔心這種事發生。
徹天府做事從來都不擇手段,要辦的事少有辦不成的。不過讓一個禦靈師聽話,他相信以掌司平日裡的狠辣手段,有無數種法子,可以使湛雲葳妥協。
先前掌司一句話,不就讓湛小姐不敢逃出徹天府。
然而半晌也沒等到大人吩咐。
越之恒說:“她不收就算了,重新送回淬靈閣。”
儘管藏在這詭譎皮囊之下的,一向隻有陰謀詭計、肮臟人心,他也不屑在這種事上用湛殊鏡威脅她。
愛要不要,總歸王朝裡也沒人敢舞到他麵前來。這從來,就不是一場讓人期待的婚事。
成婚的儀式不重要,她都不在意,他自然也不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