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山君說出壽老夫人的說辭,“先去看外祖母的刀,看了一會,錢媽媽便說帶我去鐵珍閣看看,那裡還有幾把壽老夫人的刀。”
朱氏皺眉,“山君,這是你失禮了,人家隻是提一提,沒成想你竟然答應,她隻好帶著你去看。”
她說,“你該回來問問我的。”
蘭山君點頭:“我下回知曉了。”
朱氏見她臉色疲憊,心軟道:“快些坐下歇會吧,我們也在聽你三哥哥說要緊的事情呢。”
蘭三少爺連忙又把鬱清梧同鄉死在雒水的消息說了一遍,撇嘴道:“當時他來書院找人,借著鄔閣老的臉麵架勢大得很,一雙眼睛好像要吃人一般。”
“結果找了這麼久,沒成想同鄉是失足落水。這下子總不至於說我們推他下去的吧?”
三少夫人手緊了緊,到底沒有在婆母麵前說丈夫的不是。
朱氏擔憂道:“往後你們出門,多帶幾個小廝,如今冬日裡雨水足,又有冰雪,路也滑得很。”
蘭三少爺哈了一聲:“我才不去那般的地方,我跟他可不一樣,我閒著無事麼?”
雒水邊是窮苦人家才去的。
蘭山君今日聽了蘇家兄妹的事情,本就悶著一口氣,聞言抬眸看過去:“人死如燈滅,三哥且積些口德。”
蘭三少爺張口就道:“我又沒說什麼!”
蘭山君站起來,冷笑道:“你閒著無事,難道彆人是有事麼?”
奸賊殺人,權貴愚人,本就毫無道理。
難道是蘇行舟自己去的雒水河裡嗎?
難道是蘇瑩瑩自己願意死在集賢堂嗎?
她朝著朱氏行禮,“母親,我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朱氏目瞪口呆,但見她目光裡含著火,又不好說教,隻能無奈道:“那你就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眼眶一紅,“你們也回去吧。”
三少夫人連忙站起來抓著還想叫囂的丈夫起身告辭,蘭慧瞪了三哥一眼,等三哥三嫂走了,她才跟母親道:“你可彆怪六姐姐,連我都知曉鬱清梧是蜀州人,那他的同鄉肯定也是蜀州人啊,三哥哥也太不把六姐姐當回事了,怎可當著她的麵就說出來。”
朱氏:“我知道的,你瞧,我不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嘛!”
蘭慧也站起來要走,“你該說說三哥哥的!”
朱氏:“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小年歲,怎麼話倒是越來越多。”
蘭慧撇嘴,抬腿就走。
朱氏追出去叫人給她打傘,“又下雪了,今年雪就沒停過!”
……
雪夜裡,蘭山君讓趙媽媽為她點了一盞燈。她坐在書桌前,慢吞吞研墨,本是要將老和尚的畫像畫出來的。
若老和尚的身份有異,這無疑是最簡單的辦法。但她不敢畫。
至少現在敵情未明,她不敢畫出來。
隻是到底將老和尚跟自己被困淮陵聯係了起來。
她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將掛在柱子上的戒刀取下來仔細看,卻沒有看見什麼不同之處。她拿著戒刀在手裡慢慢比劃了幾下,回憶老和尚教自己的刀法,也覺得沒什麼過人之處。
老和尚說,行走江湖,花架子要不得,練刀,主要是要快。所以,她從小就被哄著去削蘿卜。他則在灶台前叫囂,“山君,快點,再削快點,油都冒煙了!”
蘭山君以前便覺得,老和尚讓她學刀的初衷不過是讓她多做些活,並無其他的意思。
她將戒刀放在身邊,沒再死倔著在這上麵找不同,而是又繼續在紙上推演。
她想,若是跟老和尚有關,便不是宋知味和那位不知名的婦人在背後殺人了,而是可能牽扯到了朝堂兩字。
朝堂啊……她上輩子從未去注意過,她的精力都在宋國公府一畝三分地了。
她深吸一口氣,再摒去濁氣,筆下一動,在紙上寫下了鄔慶川三個字。
這三個字她至少是熟悉的。
自從她知曉鄔慶川這個人的時候,他的名聲就很好,彆人提起他來的時候,總是稱讚的。
那是誰在她麵前稱讚過他呢?
宋知味肯定是沒有的。他從不在她麵前說朝堂的事情。
蘭山君努力回憶往昔,而後在一眾人名裡,寫下了博遠侯府四個字。
博遠侯家的宴席,後頭鄔慶川是常去的。她在宴席上自然聽得過幾句他的好話。
心隨念動,她連忙舉著燈照向這兩張紙。
她上輩子不知曉蘇行舟的事情,所以並不覺得博遠侯府和鄔慶川相交甚好有問題,但現在卻覺得心口一寒。
他們不該這般好——這裡麵還橫著蘇家兄妹的兩條命呢。
蘭山君一夜未睡。趙媽媽瞧著心疼,早膳特意讓廚房做了醒目安神的豌豆湯,剛提到院子裡,就見浮春滿臉高興的進來,小聲道:“壽老夫人寫了帖子來,說是想請咱們姑娘去壽府。”
趙媽媽是個人精,哪裡還聽不出來這裡麵的門道,立馬問,“隻請了咱們姑娘一個人?”
浮春點頭,“是。”
趙媽媽嘴角揚起一抹笑,又壓下去,道:“叫咱們的人都彆張揚。”
浮春:“哎!”
趙媽媽:“這次出門,必定是要多帶幾個丫鬟的,但也不能帶多,免得讓人笑話。”
她想了想,“就你跟懸夏吧。”
一動一靜,碰見什麼事情也好周全。果然朱氏也是這個意思,“隻是登門做客,隻你帶著兩個丫鬟去就行,這般便是尋常的親戚走動。”
又叮囑道:“壽老夫人必定又是叫她去看刀的,你是老人了,多看顧一些,彆讓山君亂說話。”
趙媽媽認真點頭,“夫人放心吧,老奴省得的。”
但她沒想到,到了壽老夫人府上沒多久,一行人又坐馬車去了鬱家。
滿堂的白布。
趙媽媽嘴巴立馬閉了起來。
壽老夫人和蘭山君今日穿的都是白色的衣裳,鬱清梧到門口來接的人,見到蘭山君,神情一愣,動容道:“多謝你願意來。”
蘭山君扶著壽老夫人進府,輕聲道:“我本就該來。”
靈堂裡,一個人也沒有。
壽老夫人歎息,“怎麼不報喪?”
鬱清梧:“阿兄不喜歡吵鬨。”
壽老夫人:“那就我們幾個送送他。”
她是長輩,不用跪,隻接了三根香點在祭壇裡。蘭山君卻要跪下去拜。按著規矩,鬱清梧跟著跪下去,給她拿了火紙。
蘭山君接過,用祭燈上的燭火點燃燒掉。
蘭山君起身,鬱清梧虛扶一把,彎腰謝她的拜祭。
蘭山君沉默受過這份禮,而後看向棺木,好一會兒後問:“蘇公子含飯了嗎?”
鬱清梧心一酸,“昨日沒有來得及,方才本要去做飯的。”
但他卻不會做阿兄喜歡吃的。
蜀州習俗,人下葬之前,要在口中含一口飯。
這口飯也有講究,需得是死者生前愛吃的。
他看著蘭山君,低聲問,“姑娘會做淮陵的辣豆腐嗎?”
蘭山君挽了袖子,“廚房在哪裡?”
鬱清梧連忙帶著她過去。
他早已經買來了豆腐。蘭山尋道:“這個快得很,你幫我燒灶吧?”
她拿起刀開始切豆腐。
鬱清梧坐在一邊起火。
她的刀很快,他的手卻一直發顫,火折子吹了好幾下,卻沒有燃起來。
蘭山君知道他現在不好受。老和尚死的時候她也是一般的,周身無力,好似做什麼都沒有力氣。如今他還要操辦喪禮,查探真凶,恐還有些精神,等再過些日子,大部分地方事情都塵埃落定,那他便是什麼精神頭都沒了,躺在地上便能哭出一天一夜來。
她輕輕歎氣,便先切好豆腐,而後走到他的身邊,從他手裡接過火折子,輕輕一吹,拿起引火柴點上放進灶裡,又回到灶台前剁辣子,一言不發。
她這般,鬱清梧心裡反而好受些,他這時候不願意聽人安慰。
但她不說話,他卻突然想說幾句。
昏暗的廚房裡,鬱清梧聽見自己問,“蘭姑娘,你怕鬼嗎?”
他從前就怕鬼。
但他現在不怕了。
他等著阿兄托夢呢。
可他總是睡不著。睡不著阿兄怎麼托夢?
他隻能期待阿兄能現身。
現在就出現在他的跟前。
蘭山君聞言,竟然能懂他的意思。
她正在剁蔥薑的手一停,目光仔仔細細打量昏昏暗暗的廚房,鬱清梧便情不自禁的跟著她看。
沒有。
沒有阿兄。
他心裡湧出一些愧疚,道:“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她好生生一個人,剛回了洛陽,正是艱難的時候,他卻總是嚇她。
蘭山君搖了搖頭,繼續剁菜。砧板聲聲裡,她說:“我以前怕過,現在不了。”
鬱清梧聽見這個跟自己相似的答案,定睛看過去,“為什麼?”
蘭山君搖搖頭,沒有說,回答他的隻有刀起刀落。
——她怕什麼呢?
她現在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她利索的起鍋燒油,將豆腐做好,而後將它們都盛進碗裡端給他,“鬱清梧,會好起來的,明朝的太陽還會升起來,日子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