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方氏正喜氣洋洋地準備出門。
聽到這個噩耗,方氏當場暈了過去。
霍翎正在屋裡換衣服,聽到前院傳來的哭嚎聲,她匆匆整理裙擺往外走。
“小姐!”
“小姐你披件鬥篷,外邊冷!”
無墨的聲音和呼嘯的風聲同時響起。
霍翎接過鬥篷,腳步不停,剛出院門,就看到方氏被霍澤和下人攙扶回屋的場景。
隱約還聽到霍澤讓人去喊大夫。
方氏那裡有霍澤照看,霍翎沒有跟過去,而是繼續往前院走。
她腳步之快,無墨小跑著都沒跟上。
到了分隔前後院的庭院時,霍翎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方建白。
霍翎的心不斷往下墜。
方建白原本應該在常樂縣,在端王身邊,但他現在偏偏出現在了這裡。
常樂縣出事了。
或者更準確的說,爹爹出事了。
方建白額發上覆滿碎冰,嘴唇被凍得青紫,眉宇間帶著日夜兼程趕路的疲憊,以及一抹無法消散的哀傷憂愁。
他似乎是想表述得委婉一點:“阿翎,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不等他組織好語言,霍翎已直切重點:“我爹怎麼樣了?”
方建白苦笑,終於也不再糾結:“重傷中毒,昏迷不醒。”
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難以遏製的悲痛從心底升騰而起,霍翎站在四四方方的庭院裡,竟有一瞬茫然失措,幾乎要落下淚來。
可下一瞬,她就強行將這些情緒都壓了下去。
不能亂。
越是這種時候,她越是不能自亂陣腳。
爹爹隻是中毒昏迷,還沒有……去世。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境地。
“阿翎,你要撐住。”
方建白的聲音在霍翎耳邊響起。
說著讓霍翎撐住,可霍翎看他那副搖搖欲墜的模樣,懷疑他自己要先撐不住了。
霍翎走到他身邊,伸手觸碰他的胳膊,隻覺自己摸到了一團寒冰,不帶一絲熱氣:“我先帶你去休息。”
霍翎又輕聲交代了無墨幾句,這才扶著方建白去廳堂休息。
溫暖如春的廳堂裡,霍翎靜坐不語。
方建白以為她是在調整心情,體貼地沒有出聲打擾,給足她時間恢複。
約莫過了小半刻鐘,無墨拎著一個食盒匆匆跑進來。
霍翎這才開口道:“方表哥,你先喝碗薑湯驅驅寒,再吃些麵條墊墊肚子,然後我們再聊其它。”
從常樂縣到永安縣,天氣好的時候都要花上三日功夫。
如今道路難行,方建白冒著風雪趕了這麼久的路,霍翎就算再急切,再想知道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至於連這點時間都等不起。
方建白一愣,沒想到霍翎剛才不說話,竟然是在等麵條和薑湯送過來。
猶豫片刻,方建白還是接過筷子。
在方建白埋頭吃麵時,無墨如變戲法般,再次端出一碗薑湯,輕輕放到霍翎手邊:“小姐,你也喝一碗吧。”
霍翎摸了摸自己係得鬆鬆垮垮的鬥篷,也乖乖端起碗。
辛辣的薑湯入喉,霍翎舌尖儘是苦意。
她有些遲鈍地想,薑湯是這個味道嗎,無墨是不是熬錯了?
但當她放下碗時,她又恢複了不動聲色。
方建白吃得很快,等他放下筷子,霍翎立刻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前線有前線的規矩,霍世鳴每個月都會寄一封家書,但信上從來不提及前線的情況。
所以霍翎對前線的很多情況,是兩眼一抹黑。
她還是從方建白嘴裡,才了解到其中的許多內情。
行唐關主將名叫何泰,是先皇後的堂兄。
靠著這層關係,何泰妒賢好色,誌大才疏,也能總領燕西十萬兵馬。
行唐關副將周嘉慕,與何泰完全不同。
周嘉慕是羌燕混血,生父不詳,從小就備受歧視。他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家族庇護,而是一次次出生入死。
這兩人向來不對付,隻要有機會就會給對方使個絆子。
霍翎也是清楚這點的,當初她建議她爹給周嘉慕寫信,是因為周嘉慕此人不問出身,更看重能力。
但這樣一來,霍世鳴也不可避免地站隊到了周嘉慕那裡。
霍翎問:“我爹是不是因為此事得罪了何泰?”
方建白輕歎:“是。”
幾個月前,周嘉慕收到霍世鳴的信後,並未將“羌戎要叛”的消息告訴何泰,而是親自領兵在行唐關各處布防,最終成功擋下了羌戎的攻伐。
周嘉慕一係都立了大功。
何泰那邊就有些灰頭土臉了。
前線開戰,主將與副將互相使絆子是大忌。有端王盯著,何泰心中再恨周嘉慕,也不敢直接對周嘉慕出手,就把這筆賬都算在了霍世鳴頭上。
好在有周嘉慕庇護,霍世鳴在前線的日子也並不難過。
直到七天前,前線調集兵馬攻打羌戎。
霍世鳴那三千人也在調動之中。
“何泰那狗雜碎,故意把一塊硬骨頭分給姑父。”
方建白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懣,握拳狠狠砸在椅子上。
“姑父他們好不容易啃下那塊硬骨頭,要撤走的時候,竟然撞上了一支羌戎精銳。”
原本就是強弩之末的霍世鳴部隊,幾個照麵間,就被那支羌戎精銳擊潰了。
霍世鳴在撤走時,還被一個小將刺穿腰腹,挑下馬背。
要不是霍世鳴反應快,發現不對往旁邊避了一下,那一槍能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就算沒有當場斃命,被救回去時,霍世鳴也已經奄奄一息。
更糟糕的是,那槍上還淬了毒。
軍醫幫霍世鳴處理了傷口,又幫霍世鳴排了毒血,但傷口太深太重,餘毒又進入了經脈間,軍醫也不敢保證霍世鳴能救回來。
***
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方建白停下敘述。
隻見大門推開,霍澤扶著方氏走進來。
霍翎蹙眉,不讚同道:“母親,你怎麼過來了?”
方氏麵無血色,額上還纏著一圈紗布,是方才暈厥時撞出來的傷口:“我在屋裡待不住,胡思亂想的反倒更難受。”
方氏知道霍翎在擔心什麼:“你放心吧,我剛才就是一時激動,現在已經……”
她默默彆開臉,掩去自己紅腫的眼睛:“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
“我還讓人去請了大夫,如果實在受不了,我不會硬撐。”
來都來了,霍翎也不可能趕方氏走。
而且方氏身為一家主母,在這個時候能立起來,總比躺在床上要好。
霍翎示意方建白繼續。
方建白道:“按照戰前製訂的作戰計劃,那支精銳部隊會被何泰的人馬攔住。事實上何泰也確實圍困了他們,偏偏他們突圍了,偏偏他們突圍的方向正好是姑父所在的側翼。”
事後,何泰說那是巧合,還說戰場瞬息萬變,誰也不能保證不出意外。
但這世間,哪裡有如此多的巧合。
方氏臉色愈發慘白。
她雖然不知前因,卻也從這番話裡提煉出了關鍵信息:行唐關守將、燕西主將何泰,很有可能就是陷害她丈夫的人。
“不行,我要去前線將老爺接回來!”
方氏的聲音尖銳到淒厲:“前線是何泰的地盤,老爺在何泰的地盤上待著,就算原本能熬過去,也有可能會因小人暗算而出事。”
方建白連忙勸道:“姑母放心,姑父身邊一直有人守著,他們不會讓何泰鑽了空子的。”
方氏搖頭,根本聽不進勸:“隻有千日做賊的,哪裡見過千日防賊的。不久就是除夕,我不能讓老爺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常樂縣過年……”
說著說著,她已是泣不成聲。
霍澤咬牙:“娘,你身體不好,熬不住趕路的辛苦。還是我去吧。”
方建白欲言又止。